李教授拿来的这一套酒杯为青花瓷, 每一个杯子上的花纹都各有不同, 独一无二，是李教授的珍爱之物，如今愿意拿出来, 也是因为看在杨篱带来的这美酒的份上。
“你们可小心些, 打坏了你们赔不起。”李教授说话也招人恨, 脸上全是得意之色，“写论文我未必写的过你们，但这交朋友的本事你们羡慕不来。”
呵呵，不就是交了一个瓷器大师当朋友么？有必要这么得意？
好吧，的确足够他得意了。
起码他们收集得来的酒具没有这么精致独特。
“咳, 我也是借了李教授的光了。”杨篱笑眯眯的打开了那一瓶桑葚酒, “这是我自己酿的, 请几位老师帮忙看看我手艺有没有退步？”
杨篱也有点自己的小心机。
他自己酿的酒要是放在后面说，肯定要被老爸酿的几瓶酒给比下去，还不如放在一开始等他们点评呢。
哎, 老爸那个人, 对酒挑剔的很，杨篱得意的作品被他一说简直一无是处。朋友们接到杨篱送的酒都是夸好的，可是哪里好怎么好, 他们就丝毫不动了，只懂得说“好喝”。
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这些老师们品酒的本事是一流，而且为了保持味觉上的敏锐，也极少吃那种重口味的东西。
林墨之听杨篱说这是他自己酿的酒, 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丝，不过很快就收敛了下来。虽然杨篱没有忘记手艺值得夸奖，不过也要尝尝味道再说。
一瓶桑葚酒没有太多，等到杨篱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之后差不多就空了一半了。
酒不能倒满，慢慢喝才有滋味。
林墨之看了一眼酒杯里的桑葚酒，色泽明亮，酒香浓郁，而且还能嗅到缕缕不绝的果香气，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添了几分夏意。
“卖相不错啊。”一个教授有些高兴，迫不及待的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慢慢品味了几口之后，眼睛里充满了欣赏，“不错不错，这个水准已经比我见到的几个集团的顾问们强了。”
虽然他不知道杨篱当初在大学时候酿出来的酒是什么味道，但就现在这一杯酒来说，杨篱的水准绝对是放到哪个酒业集团都要被抢的人才了。
“我也觉得很不错。”另一个教授也喝了一口，“在你这酒里，我没有尝到什么多余的糖分，应该是你选的桑葚原料好，不需要加其它的糖也足以醉人。”
“对。”杨篱笑了起来，“这桑葚是我从桑葚园那里摘的，特别甜。果酒除去少数几种，剩下的我觉得用它本身的滋味来酿酒就已经足够了，再加糖反而容易掩盖掉它的滋味。”
像桑葚酒有桑葚酒的味道，青梅酒有青梅酒的味道，杨梅酒也有杨梅酒的味道。当然，也有人偏爱甜口的，多放点糖就无关紧要了。
“勉强也能打个七十分了。”林墨之慢慢的说道，“你这桑葚酒虽然还不错，不过你时间上把握的不是很对。我没猜错的话，你这酒在酿的时候没有一气呵成吧。虽然入口绵柔，但是后劲却有些苦涩……”
其他几个教授都在夸，林墨之生怕杨篱骄傲了，将发现的缺点挨个数落出来，有时候一些错误纯粹不是杨篱的问题，也变成了杨篱的问题。
教授们面面相觑，也不敢出言去阻止林墨之，不然对方怕是要更生气。
他们只是杨篱的任课老师而已，林墨之却是杨篱的论文导师，后来还帮杨篱和离职的王教授硬抗，这关系他们比不了。
喝酒喝酒。
几个教授心有灵犀的将酒瓶拿过来，慢慢给自己满上，勉强就剩了一点瓶底给林墨之。
嗯，既然他都觉得这酒这么不行了，他们就帮忙好好喝些呗。
这菜也不错啊，快吃快吃！
杨篱脸上的笑容慢慢垮了，林墨之的脸渐渐的和老爸的脸重合了起来，将杨篱的自信心打击的七零八落的。
其实林墨之说的没错，他这桑葚酒的确是分好些时间酿造的。当时他正忙着试镜，一次性做不完，加上地下室里的温度也没有控制好，为了图省事就直接将桑葚酒放里面封存了。
虽然后来救了一下，但口感上还是有了一些逊色。
哎，果然也就能骗骗自己和不懂行的人，对于行内人，自己的酒还是上不得什么台面。
杨篱的头慢慢的垂了下来，连反驳的想法都没有。
林墨之洋洋洒洒说了一堆，眼见着杨篱脸上的褪色越来越浓，当即就说不下去了。
他是不是说的太过分了一点？
其实杨篱酿的这酒真的不错，考虑到他的年龄，他的职业，还有能这样的水准已经足够嫉妒死一堆人了。
“其实你……”林墨之还打算说点软话，帮杨篱重拾一下信心，不过话才说了个开头，杨篱就自我调整成功了。
“林老师说的对，我当时酿酒的时候的确太三心二意了。”杨篱坚定道，“下一次不会了。”
林墨之的话立刻拐了个弯，“额，你知道就好……”说着，他打算去拿那瓶酒，拎在手里的时候才发现这酒瓶有点太空了。
“等等，你们就给我剩了这么一点儿？”林墨之晃了晃酒瓶，震惊的看着几个同事，“你们够可以的啊。”
“我们见你们两个说的欢，就没有吵你们，不是还给你剩了一点么？”
“这一瓶酒就这么多，我们一人就添了一口，都没有倒七分满就没了。”
“是啊是啊。”
“咳，不是还有好几种别的酒么？用水清洗一下酒杯，我们继续品尝呗。”
显然，整个包厢里，也就是杨篱将林墨之的话当一回事了，其他人自己喝自己的，全然不将自己当外人。
原本盛过桑葚酒的酒杯用热水清洗过后，确定没有异味之后才开始继续盛杨篱酿的另一种酒。
不同的酒香很容易混合起来，最好的品尝方法当然是一种酒用一个杯子，不过现在没有这个条件，差不多也就行了。
杨篱带来的第二种自酿酒也是在水准之上，当然这一次林墨之批评的时候就留了余地，免得将杨篱打击的一蹶不振真的一门心思去混娱乐圈，林墨之就要气吐血了。
第三种杨梅酒，是杨篱爸爸酿的。
杨梅酒的度数比杨篱自己酿的要高不少。如果是夏天，里面还可以加一点冰块什么的，十分解暑。冬天包厢里的暖气很足，杨梅酒也多了一点温热，有种别样的风味。
杨篱很喜欢杨梅酒，因为在喝酒的同时还能吃酒酿杨梅。
杨梅酒和别的果酒不一样，在酒酿好之后果子还是完整的，完全可以取出来当成点心吃。
不过如果想要杨梅酒的酒香更浓，酿的时间就要比较久，到时候杨梅酒不能吃了。想要吃杨梅的话，一个月之内就要开坛。
爸爸酿的杨梅酒自然是酒味更浓的那种了。不然杨篱还能在酒里加几颗杨梅。
杨梅酒，还是夏天吃最好了。不但可以消暑解腻，而且还能生津止咳。
不过现在是冬天，就不能要求那么多了。
“没想到这个时节，还能有这样品相的杨梅酒，这储存的手段也是登峰造极了。”林墨之夸了一句，“这肯定不是你酿的。”
“是我爸酿的。”杨篱摸摸鼻子，看来他和老爸之间还是有着明显的差距啊，这才倒出来呢就被发现了。
“妙。”一名教授忍不住赞叹了一句，“这水准真是难得一见！”
“不错，杨梅酒的制作方法格外简单，将法子说出来人人会做。我自认酿的杨梅酒是一绝，但和这一杯比起来，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还有一个教授就说的更直白些了，“杨篱，你爸爸有心思来我们大学当个名誉教授么？院里那边我去说……”
杨篱听着众多教授的夸奖，将目光移到了林墨之身上。
“你若是能安心静下心来酿酒，假以时日也能有你父亲的水准。”林墨之认真说道。这对父子可见都是擅长此道的人，难得一见啊。
不，不用了。
杨篱抽了抽嘴角，虽然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说心里没有落差是不可能的。
怎么我酿的酒就被林老师说了这么一通，轮到我爸的酒就完全不一样了？
除了颜色比他的好看点，酒香浓一点，味道丰富一点，明明和他酿的也没有多少差别了。
“我爸一心只想守着自己的小作坊，不会离开家的。”杨篱回答道，“我的家乡环境很适合储存酒水，故土难离，我爸也不适应大学的生活。”
再说了，妈妈也在那里呢。就算妈妈跟着老爸一起来，恐怕他们也不乐意。
他们在家乡生活的久了，一草一木都有感情，去外地偶尔旅游还能接受，但一直住在外面是肯定受不了的。
“可惜。”
众人感叹了一声，也没有再继续要求。
等到最后，杨篱才将父亲酿的拿一瓶杨柳拿出来。
虽然在场的几个教授已经喝了好几种美酒，有了几分微醺之意，可是等到杨柳出来的时候，还是为之一振。
“这酒香我闻着有点熟悉，但仔细想想似乎和任何一种酒都对不上号。”
“咦，这是什么酒？”
“这美酒你居然放到最后才拿出来？不道德啊，我都快喝饱了。”
“不不不，要是一开始就拿出这酒，前面的几种怕是都厂不出滋味来了。”
杨篱还是在高铁检验的时候，才喝到了一口杨柳呢，可惜那个时候还没来得及品味，就去给粉丝们签名合照去了。
如今也算是借此机会，好好品味这杨柳了。
杨柳的颜色为青色，有点像是杨柳枝的颜色。听妈妈说，老爸以前也试了十几种酒方，最后发现这一种的颜色和名字最为相近，就选了这一种。
更浪漫一点的说法是，妈妈和爸爸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打着的就是一把青色的纸伞。
杨篱大约也能想象出那个样子。
妈妈年轻的时候那么漂亮，打着一把青色的纸伞在巷子里慢慢走，就像是诗里写的那样，肯定一见面就将老爸的魂给勾走了。
杨柳的名字是新取的，但仔细说起来的话，应该算是百果酒，或者说是猴儿酒的一种。
猴儿酒的故事很有名，一些猴子将山里的各种野果都堆在树洞里，这些野果慢慢发酵，这便是猴儿酒的由来。
不过的果子按照不同的比例，用不同的方法酿造出来，口感会有不同的变化。
杨柳便是经过各种实验，用九蒸九酿的方法酿造出来的。
杨篱也喝了一口。
杨柳酒入口十分温柔，渐渐的便能从中尝出一丝酸味和苦涩，全部下肚之后，却又有一抹回味的甘甜，酒香在唇齿间久久不散。
就像是爱情的滋味。
“平淡之中见不平凡。”李教授抚摸着酒杯，有些不舍得将它全部喝光，“层次分明，第一口下去之后只能尝出它的酸甜，第二口下去之后却又换了滋味，变成了浓郁的香。我自认为每次喝酒都能将配方猜的差不离，没想到这一次竟然唱不出这里面用了哪些果子？”
这是当然的。
那些果子不过是原料，中间又经过了各种各样的处理，取得就是那一抹平衡。就像是顶级调酒师调出来的鸡尾酒一样，也许今天调出来的味道就和明天的不一样了，每一杯都是独一无二。
这坛杨柳，就是杨篱爸爸当年能够做到的极致了。
“这是我爸和我妈结婚的时候酿的。”杨篱笑道，“那个时候，大家都觉得他疯了。结婚前的准备都抛给别人，自己反而钻进酒窖里鼓捣这些东西。”
“怪不得。”林墨之若有所思，“这酒和其他几种完全不同，所耗费的心血，恐怕也是其它酒的好几倍啊。也许你父亲，也不能再酿出这种口感的酒了，只能酿个大概。”
“可惜啊。”李教授长叹道，“你们家这么好的水平，居然我到现在才知道？若是被我那几个好酒的朋友知道，怕是要赖在你们家不走了。”
就这一坛杨柳而言，几乎可以拿到国际上去评奖了。这样厉害的手艺人，却籍籍无名，若不是杨篱主动拿出来，恐怕一辈子都无人知晓。
对于他们这些酿酒工程的教授们而言，见到这样的手艺默默无闻，简直比论文写到一半误删了还要生气。
“前面几种酒便也罢了，这最后的杨柳居然也拿了出来？据你所说，这应该是你父亲的珍爱之物才对。”林墨之认真询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
这一坛杨柳，如果换成普通人的东西来比较，就等同于情书。这样的东西哪怕自己用不上，也会郑重的收起来。
杨篱和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前面的几种酒虽然也好喝，对于他们来说却没有那么难的，他们自己也有珍藏的好酒，不比杨篱带来的酒逊色。但是这一坛杨柳，不但独特，而且意义深长，居然也被用来待客，实在有些过于正式了。
“对。”杨篱知道自己拿出杨柳酒来，就相当于将自己的心思广而告之了。
“几位老师，如你们所见，我现在在混娱乐圈。大概因为我从小就是和酿酒为伴，它虽然也成为了我生活里的一部分，但因为我太习惯它了，反而难以将它作为我奋斗终身的事业。”
作为酿酒人的一生是肉眼可见的。
如果他只是选择继承这门手艺的话，运气好的话和爸爸一样找到一个和他一起坚守着信念的伴侣过完一辈子，再去培养下一代；运气不好，也许就直接成为最后一代传人了。
这对于杨篱来说太难了。
如今这个世界有那么多有趣精彩的东西，杨篱作为一个年轻人，怎么可能舍弃这一切呢？
不说其他的，现在让杨篱三天不碰手机他都能受不了。
可是，彻底放弃它也是不可能的。正如杨篱所说，酿酒已经成为他生命力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哪怕是在娱乐圈里送礼物，他也下意识的选择了自己酿的酒。
我不能成为我爸的继承人，那我就帮忙完成祖辈留下来的愿望，将它发扬光大，再来找一个继承人就是了。
“我收到一个消息，央视打算做一个《特色华夏》的节目，里面包含诗词、字画、美食、酒、瓷器等等方面。几位老师都是酿酒方面的专家人物，等到央视筹备名酒的那一集节目的时候，几位老师必定也能作为专家团的一员前去。”
杨篱顿了顿，让自己的话更诚恳些，“我知道几位老师都认识不少酿酒人，也是不少酒业集团的顾问，见识过的美酒很多。我也不是让老师们为我徇私，我只是希望如果节目组那边希望寻找民间艺人的时候，几位老师可以帮我们说句话，起码让我们能有一个相对公平的起点。”
论人脉关系的话，杨篱家的底蕴实在太薄了。
他们不认识什么厉害的专家，也不认识什么知名的品酒师，他们只是一个小镇子里本本分分的酿酒人而已。
想要上央视的节目，想要作为民间酿酒的代表之一出现在全国观众面前，何其艰难？
杨篱不求这几个老师帮忙将他们弄进去，但好歹在和别的酿酒人竞争的时候，能够更加公平一些。
只是单纯论酿酒的手艺，杨篱自问老爸的本事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的。
“原来如此。”林墨之叹了一口气，“不错，我也听见了一点风声。现在国家重视这些优秀的传统文化，后期的宣传推广都是很大的活动。不少地方名酒厂家都已经在卖力宣传，各自在走门路了。”
“这些我们肯定比不过的。”杨篱很有自知之明，“可是一般的节目组，除去这些知名的酒家之外，也会找寻民间的艺术，让新法酿酒和古法酿酒有个对比。”
一集节目，少说也有一百分钟。
杨篱要求不高，占据个五分钟就可以了。
“原来是这个事。”李教授笑了，“我那做瓷器的朋友，已经被央视邀请了，他做的就是第一集的节目，现在也在准备拍摄事宜。如果节目组真的找到我的话，我一定会公平公正的做个评价。”
“谢谢李教授。”
“放心，你家的酒味道不错，尤其是这杨柳，我相信专家团里若是还有其他人，肯定也会给一点不错的分数。”
“你想要推广你家的酒，除去上节目之外，有没有想过做成一个地方品牌呢？”林墨之多问了一句，“如果有这个想法的话，我可以为你引荐几个行内人士帮忙。”
“品牌的话，我已经在咨询相关的事宜了。”杨篱想了想，将自己的打算老老实实的说了出来，“前期，我打算先在网络上运营，线下的名酒都已经是老字号，我们家的酒想要拼肯定拼不过的。上网的多是年轻人，我家虽然别的酒也会，但最擅长的还是果酒，可能依旧就重点推这个种类。不过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应该还是希望节目播出之后，我爸能够顺顺利利的找到手艺的传承者。”
他们家的手艺要是真断在他们这一代，或者老爸一直找不到继承者的话，杨篱恐怕就要被赶鸭子上架了。
到时候，就算要断也是断在杨篱这一代，老爸八成是没有遗憾的了。
这可不行。
“也对，你们家是古法酿酒，工艺繁琐，很多时候都靠天吃饭，可是凝聚的却是千年来的智慧结晶，这么舍弃了也实在是可惜。”林墨之感叹道，“如果国家承认，又有当地政府支持，愿意学这一手艺的人应该还是会有的。”
很多技术因为比不上新生的事物都已经消失了，也许它们已经不适用与社会，但它们作为传承下来的东西，也有其存在的意义。
中华上下五千年的文明，能够流传到现在的都不简单。社会上那些糟粕，倒是不少人去继承，真正的好东西反而没有什么人去学，实在叫人寒心。
“你们家想要上节目的话，我还是能帮忙说得上话的。”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张教授沉思道，“不过据我所知，南方那边也有几个特别优秀的酿酒人，也在争取这一次的节目。他们已经答应了去酒业集团那边做技术顾问，恐怕会是你们家最大的竞争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