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无束已经为杨家指出了另一条向上的路, 但想要短时间内到达终点是不可能的。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
对现在的杨篱来说, 好好拍完《半世纪》，和郑老师发展一下感情才是当务之急。
拍完《半世纪》，郑老师就又要出国了。
不行, 一定要好好抓住机会！
他们可是挨着住的啊, 再努努力, 在一间房间里住着也不是难事。
想法是美好的，但是做起来却没有这么容易。
随着杨篱在《半世纪》的戏份持续加重，他发现自己身上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了。
《半世纪》里的演员都是有本事的，他们能够快速地进入角色，也能够默契地和身边的演员配合, 很多时候他们几乎都是一条过, 这种无形的压迫感逼得杨篱几乎难以正常发挥。
更可怕的是, 郑无束作为实习导演也在片场里晃来晃去，晃得杨篱心神不定。
要是演得不好，心里想着郑老师会不会觉得自己没有认真；演得稍微好一点, 又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更好。
这样反复纠结的心情在杨篱身上来回出现, 他想要静下心来都难。
“卡。”樊初导演又喊了停，“杨篱，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你还没有进入状态。”
“不好意思，导演。”杨篱接过助理递过来的水，咕噜咕噜地喝了大半，心情这才稍稍稳定了下来。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可是演技这种东西, 不是他想有就有的。
以前拍戏的时候，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演技这么不够用过。可是现在，杨篱却越发觉得自己以前真的是偷了太多懒了，不然不至于演成这个样子。
杨篱翻开自己的那一份剧本，想要抓紧时间再多看一遍，或许能够更深刻地体会到角色的情感呢！
樊初走到摄影机旁的郑无束身边，轻声道：“杨篱有点急躁了，你去开导开导他吧，这其实不能说是他的问题。”
怪也怪不到杨篱身上。
现在和杨篱一起演戏的本来就是这行业的顶尖演员，而且这些演员的戏份半点都不比杨篱少，也根本不需要控制自己不去抢其他演员的风头。
这些本就厉害的演员和片场的气氛还有对手们的配合相辅相成，释放出了比以前更厉害的演技。对于这些本就相互熟悉的香港演员来说，这部电影几乎是为他们而生的。
不管是这些电影里的布景、台词，还是其中的时代感，他们都能一一体会。而杨篱却是没有经历过这些的，在体会角色上就输了一筹。种种因素加起来，导致杨篱在片场的发挥几乎难以出彩。
就算是比杨篱地位更高演技更好的裴荣，也知道自己在这部片子里难以发挥，因此只是做个特出就走人了，半点都没有想要抢一个戏份更重的角色的想法。
杨篱现在就像是一个青铜掉入了一堆王者之中，这不是简单地看看攻略或者充充钱就能弥补的差距。
“都会有这么一遭的，他要自己调整。”郑无束没有动作，虽然他一直都在偷偷地观察杨篱。
杨篱现在的状态，就像他刚刚加入好莱坞剧组的情况一样。
那个时候，郑无束演戏的方式也和其他人格格不入，他的英语就算说得再纯正，和人家的母语也是不一样的。
这样的压力，要是自己扛不过去，别人就算帮忙了也只是一时的，帮不了一世。
现在的杨篱只是跟着这么一群老戏骨在同一个电影里拍戏而已，如果他以后想要拿奖，还得打败这些老戏骨才行，现在就认输也未免太早了！
郑无束觉得自己的老毛病似乎又加重了，总是忍不住用严格的标准去要求身边的人。
不过杨篱应该不会被自己吓跑吧。
从当时签下他的时候，郑无束就知道杨篱这个人其实很有韧性。就算前面有再高再大的障碍，杨篱最多也就一边说着真可怕啊，一边努力地跨过去。
嘴上说的和实际做的完全不一样的家伙。
“你怎么比我还严格？”樊初哭笑不得，“不要拿你的标准去要求你的艺人啊。不然到时候你的艺人跑了，有你哭的。”
樊初觉得自己的态度就够强硬的了，谁知道郑无束比他还要过分。不过要是郑无束的性格不这么固执的话，也许他本人也没有这么大的魅力了。
有时候，固执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是很容易叫人沉迷的。
杨篱今天几乎都在卡条中度过。
“好好回去调整一下，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了，你还很年轻。”樊初有些于心不忍，毕竟杨篱的老板郑无束不是那么好相处的。对年轻的演员也要适当地给予一些鼓励才行啊。
“我会努力的。”杨篱憋出了这么一句，“我明天会比今天演得更好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樊初觉得有些棘手，“这种事情急不来，你越是给自己压力，就越是演得不好。”
难道是他以前扮黑脸扮久了，现在他过来好心安慰一下杨篱反而被当成是警告了？
“我快二十七了。”杨篱的眼神有些黯淡，“在我这个年纪，郑老师已经连续好几次获得最佳男主角的提名了。”
“这个……无束他在娱乐圈里待的时间比较久。”
“今年的金像奖最佳男配，那个男孩子才十七岁。”杨篱认真道，“我比他大了足足十岁，我连男配的提名都没有。”
可是你的人气和话题度，也是人家远远赶不上的啊。
樊初想要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杨篱的眼神是认真的。
他是真觉得自己还差得很远。
杨篱的眼睛没有放在自己的人气和话题度上面，而是紧紧地盯着那些已经在电影行业获得奖杯和荣誉的年轻演员。
充满了不甘又具有野心的眼神。
就像是以前张口和自己说想要拿最佳男主角的郑无束一样。
我还真是老了。
樊初如此想到。
我竟然分不清羊和狼的区别了？
杨篱看起来柔弱，但是出乎意料地在这些方面似乎格外地倔强呢。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会更加严格地要求你。”樊初微笑道，“明天早上六点就要开拍，你可别起晚了。”
“不会的！”杨篱坚定地回答道。
“郑老师，你在么？”
夜晚，杨篱又敲响了郑无束的房门：“不好意思，郑老师，我知道这么晚打扰你很不好，但是能陪我再对一次戏么？”
杨篱抱着剧本，它几乎已经被他给翻烂了。这个角色的台词他几乎已经称得上是倒背如流，可是倒背如流不代表就能演得好。
每一次杨篱觉得自己这样演不会有问题的时候，一旦和其他演员一起开始演，还是会觉得自己被压了一头。
从镜头里看自己，也觉得自己毫无出彩之处。
可越是这样，杨篱就越是不甘心。
他千辛万苦地跑到香港这边来，不是为了让自己毫无进步地表演的。
这些演员身上的亮点，他们处理情绪转变的方式，不是都被自己看在眼里了么？为什么实际用起来的时候却这么难？
“来吧。”郑无束刚才还在想杨篱要什么时候才过来找自己呢，没想到现在就来了。
郑无束将门打开，正大光明地陪杨篱对戏。
毕竟有不少记者都已经知道了他们住在这里，也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装了摄像机。反正要被偷拍，干脆就坦荡一些。
“坐。”郑无束将杨篱手里的剧本接过来，“你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了么？”
“我进入状态用的时间太长了。”杨篱扶着额头叹气，“而且被打断的次数多了，我就很难再进去了。”
杨篱扮演的这个角色本来就是跨度比较大的一个人物，几乎很少有个人戏，更多的还是和其他演员一起拍的对手戏。
樊初是个严格的导演，一旦发现有哪里不对就会喊卡，不会有半点放水的想法。
偏偏杨篱的戏份几乎都是很多人一起的，有时候不是这个人的走位有点问题，就是另一个人挡了画面，要么就是杨篱自己没有演好，卡得相当频繁。
这么一来，杨篱偶尔酝酿出了一点情绪也很容易被打断，打断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办法进入之前的状态了。
可以说是恶性循环！
“这是你的经验问题。”郑无束回答道，“有经验的人，是不会那么容易就从角色的状态里出来的。”
“可……”
“你注意别人的时间太多了。”郑无束看着杨篱的眼睛说道，“你总是怕自己演不好，怕自己忘词，所以其他人说台词的时候你都会去注意，这么一来，你的精神就不集中，自然很容易就被外界的因素给打断。”
杨篱哑口无言。
他的确是有这个毛病。
“另外就是你不够有自信心。”郑无束微微叹气，“你得拿出自信来。”
不是，这种事情怎么能有自信啊？
杨篱一脸的苦瓜色。
他要是有郑无束的实力自然可以自信，可是杨篱觉得自己就是个半桶水，在人家的出色演技面前，他就像是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儿，实在生不出什么底气来。
“你一开始就觉得自己演得没有人家好，气势上就输了。你得相信自己，你没有这么差。”
“这个……”
“别的艺人都是哪怕演得差也觉得自己演得好，你倒是和人家反过来。”郑无束忍不住笑了出来，“其实导演也在边上和我夸过你，说你能够在这种环境下演得这么好，真的很不容易。”
“真的？”杨篱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郑老师，这不是你故意编出来哄我的吧？”
“我就算是哄你也不会用这种你一打听就会露馅的话。”郑无束回答道，“如果你能拿出当初上《特色华夏》的气势来就足够了。”
杨篱定定地看着郑无束，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只是在这里就觉得自己不行了的话，以后你还会面对更多事情的。”郑无束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总有一天，我们两个也会有对手戏的。”
“啊？”
“那个时候你要怎么办呢？”郑无束微微挑眉，“你是要现在就认输，或者说干脆不接角色么？”
“怎么会？”杨篱连忙反驳道，“我特别期待和郑老师你一起演戏。”
“对手戏这种东西，就是两个演员的接力赛。谁先停下来，谁就输了，可是要是两个人都努力的话，这场比赛就能取得压倒性的胜利。你要学会接住和你配合的演员发出的信号，可能是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他在说出台词之前就会有预兆。”
郑无束说着，翻开了一页剧本，指着其中的某一段说道：“你看这一段，我记得当时演戏的时候，扮演三姐的演员已经开始摸自己的衣兜了，你知道么？”
杨篱回想了一下，记忆有点模糊。
“三姐这个角色在影片里是曾经抽过烟的，所以扮演三姐的刘曼就给这个角色设计了这么一个摸烟的小动作。每一次到了情绪激动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去摸自己并不存在的烟。”
郑无束的话逐渐让杨篱回忆起了和刘曼一起演戏的过程，当时对方好像的确有这么个动作，但是杨篱并没有在意。
“还有这个细节么？”杨篱很是懊恼，“我完全没有注意到。”
“刘曼姐是个很特别的演员，她会为自己的每一个角色都设计相应的小动作，或者戴一些具有角色特质的小物件。这样的设计不但让她更容易进入角色，也让她能够和角色有共鸣。她的这些角色动作，就是她给你发出的信号，证明她要开始发力了。所以，这个时候你就应该要准备开始你的戏，并且要注意不被她压过去了。”
这些小细节，杨篱或许没有注意到，但是跟在导演身边一起观看大家演戏的郑无束就能很轻易地注意到。
在整个镜头里，刘曼设计的这些小动作能够轻易地给她抢戏，让她扮演的人物瞬间就丰满起来。也正是因为这种本领，刘曼在三十二岁的时候就拿下了金马和金鸡奖的双料最佳女配。
“还有这一段，当时和你一起拍摄的我记得是……”
上半夜，郑无束几乎都在给杨篱分析和他一起演对手戏的演员的行为逻辑，让杨篱更好地理解对方的状态；下半夜的时候，就是作为听众，一字一句地给杨篱抠他明天拍摄的台词。
杨篱的演技之所以会被压住，也是因为他的台词功力和人家相差太多。
一直到早上五点，杨篱才回自己的房间洗脸，准备收拾一下直接去拍戏。
作为艺人，熬夜拍戏是常有的事情，杨篱也已经快习惯了。
“靠，居然就讲整整一晚上的戏？”在酒店附近守着的记者们简直要骂娘了。
他们辛辛苦苦地等了一夜，就为了听他们两个不断地讲戏？
简直可怕！
就不能谈谈私人感情问题或者工作发展，再不济说说其他人的坏话也成啊。
“前辈，郑无束和他手底下的艺人都是工作狂么？”边上的实习记者已经快要睡过去了，现在纯粹是凭借着自己的一腔热血在支撑。
他们连续蹲了这两个人几天了，不是去拍戏就是回来演戏、讲戏，出去吃饭都只有最开始那一次，平时几乎都是啃个苹果加个鸡蛋就完事。
就吃这么一点东西还能保持这样的工作强度，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身体构造？
“差不多。”被称为前辈的记者也觉得无奈，“郑无束是出名的工作狂，他以前在香港的时候我就跟过他，几乎拍不到什么东西。这一次我还以为能够一雪前耻，算了算了，收工回家。有时间蹲郑无束还不如去拍拍豪门阔太打小三呢。”
记者们也是要吃饭的。
遇见郑无束这种工作狂简直没有办法正常合作。他们私底下都暗暗怀疑过郑无束是不是不行，不然这么一个年轻力壮的男演员，怎么就没有点私生活呢？难不成他的对象都是会作法的，来无影去无踪的么？
本来嘛，明星和娱记就是相互合作的关系，很多所谓的“偷拍”其实都是“摆拍”，你给我一口饭吃我也不至于断你生路。有时候真的拍到什么料，也是可以好好商量拿钱了事的。
但是郑无束这个人是真的不给娱记活路。
除去必要的合作之外，这个人的私生活简直乏味到了极点，不知道逼疯了多少个赫赫有名的娱记。想要蹲他的料，没个十年八年的还真是不行。
偶尔有个小报胡编乱造郑无束的虚假新闻，没反响还好，稍微有点水花就要小心被告。这种性格也实在是不讨喜得很，可是观众们吃这一套，记者们又能怎么办？
香港台湾的娱记都搞不定他，大陆的记者也是没招。毕竟在追踪明星八卦这方面，还是这两个地方的记者手段更多些。
收工收工了。
杨篱打起了精神坐在车上，先去剧组报到，郑无束可以晚一点再去。杨篱也不舍得郑老师这么辛苦地给他讲了一整晚的戏还要爬起来去工作。
即将到片场的时候，杨篱听见手机的特别提示响起来了。
原来是郑老师发的最新的朋友圈消息。
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我喜欢有自信的人。”
很快，郑无束的朋友圈就集了一堆赞。
上面几乎都是各个数得上名字的艺人在给郑无束疯狂点赞留言。
顾芊芊就直截了当地问了：“怎么了？难不成有小妖精给你告白了？”
郑无束没有回答。
但是有了顾芊芊开头，下面又多了一堆问话的。
“卧槽，你不是要有女朋友了吧？”
“有自信是什么意思？我也很有自信啊。”
“你们想多了吧，这应该就是自勉的话吧。”
“不是很懂。”
…………
王楚红和周成两个人也默默地给自家老板点了个赞。
这可真是太明显了。
杨篱也偷偷摸摸地点了一个赞。
他也要变得更有自信才行！
郑无束打开手机，在那一堆点赞的人之中准确地找到了杨篱的名字，这才心满意足地将手机放下来。
希望杨篱能够明白。
再次进入剧组拍戏的时候，樊初发现杨篱一改昨日的颓靡，一下子变得自信大气起来了，看起来充满了朝气。
原本刘曼这样的女演员就是特别能抢人家风头的类型，但是这一次在青春洋溢的杨篱面前，还是稍稍折了折势，似乎变得没有那么光彩夺目了。
杨篱也在飞快地进步，卡了两条之后，就从被刘曼压着演的状态变得能跟得上刘曼的进度了。
刘曼似乎也有些惊讶。
这个年轻演员的潜力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就是这样才对。
“这不是阿立么？”刘曼扮演的三姐装作不经意地抚摸过自己手中的戒指，“当时我们还一起拍戏来着，没想到你现在转行了啊？”
“是。”杨篱扮演的阿立脸上泛着笑容，似乎完全没有被三姐给刺激道，“要是三姐您愿意捧场就最好不过了。我们这个楼位置好，必定会涨，您要是喜欢，我带着您看看户型？”
“我们都是老朋友了。”三姐笑眯眯地勾了勾阿立的手，“其实卖楼也没有什么不好，跑龙套才几个钱呢？”
阿立还是一如既往地笑着，既没有应和也没有反驳。
“我记得阿立以前还会特别正经地说不是龙套，是配角呢。”三姐像是开玩笑一般和身边的阔太一起笑了起来，“玛丽，你说他是不是很有趣？多一句台词而已，不是龙套是什么？”
“三姐，这是我们这里的户型图。”阿立殷勤地将图纸拿来，笑眯眯地和这两个人搭话，态度十分友好，加上这两个人也确实有想买的心思，因此很快就卖了两套房出去。
一直等到三姐转身，阿立的脸色才慢慢冷了下来。
“对了，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我要是还买楼会照顾你生意的。”三姐停下身，将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
阿立在瞬间就换上了笑容，变脸的速度叫人惊叹。
“多谢三姐。”阿立挺直胸膛，微微鞠躬，将名片擦了擦放进自己的公文包里。
“过。”樊初喊了一句。
这幕戏堪称完美，差不多是杨篱拍摄以来表现得最好的一次了。
年轻人恢复得真快啊。
樊初忍不住这么想道，真是叫人羡慕的青春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去参加我侄子的婚礼qaq，今天得努力赶明天的稿子了……
一过年就收到各种请帖，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