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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渔影答道:“回来的宫人只说燕先生新弟子已经找到了, 可打听了却也不知道是谁,燕先生嘴巴太严,估计得到了书院放榜那日, 才能知道。”

嘉和皇后一颗心像架在火上烹灼。

她这阵子, 为了儿子进书院的事,一场好觉都没睡。

可木已成舟。

她几个深吸气,将心里的怒火、妒火, 全部压了下去,呷了口茶, 再抬眸时, 目光重新变得如她在人前时那么和缓镇定。

她柔声,对渔影说道:“放榜当日, 派一人去榜下等着,看到燕先生今年的新弟子是谁,不管是谁——”

“势必要赶在所有人之前, 给他送去第一份贺礼。”

即使心里埋怨那人的出现, 挡了她儿子的路, 可这种能人贤士, 万万不能送到敌对的立场上去, 即使不能为己所用, 也要笼络好关系。

渔影点头,将皇后的嘱咐记在了心底,说:“娘娘, 那要备一份怎样的贺礼?”

嘉和皇后仔细想了一想,“将那个寿山石云纹笔架摆件的套件,送给那位学生吧。”

渔影稍显迟疑,“可那笔架, 小殿下不是吵着想要吗?”

正巧这时十七皇子回来,听说嘉和皇后要将他一早看中的寿山石笔架送人,脸立刻就垮了下来,不满地嚷嚷道:“母后,说好了要给我的!”

嘉和皇后有些疲惫的脸转向他,拧紧眉头,不悦说道:“燕先生的新弟子,已有人选。既然注定不是你,还不如,将那人早早收买到我们这边。”

“可那笔搁……”十七皇子眼里满满都是失望,“世上只有一个。”

嘉和皇后也想留着那个用上好玉料做成的笔搁,可正是因为这个笔搁弥足珍贵,才能显示出她对那位学生的重视与用心。

怕小十七太看重这些身外的东西,她教训道:“日后若你能继位大统,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若是能得贤士相助,一个笔搁算什么?不过是收买人心的用具。”

“即使日后你有喜欢的女人,该舍得时,也要舍得。”

十七皇子黯然垂眼,似是放下了对那个笔搁的执念。

嘉和皇后见他这垂头丧气模样,揉了揉他的脑袋,苦口婆心,“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便先忍一忍,听母后的,不会有错的。”

……

待到放榜之日。

嘉和皇后安排去给那位燕先生的亲弟子送礼的宫人,回到锦绣宫来。

他如同被人塞了一嘴苦杏仁一般,一脸苦色。

四月春盛,满树翠碧,嘉和皇后与小十七在庭院内赏花看绿,心情正好,见那宫人来了,抬头看他,“礼,送出去了?”

那宫人瑟瑟道:“按娘娘的吩咐,送出去了。”

嘉和皇后看着他这副胆小瑟瑟的模样,心里头直犯嘀咕,皱眉问,“送出去了,怎还端着晦气脸色。燕先生今年收的新弟子是谁啊?”

宫人听到嘉和皇后问到这,冷不防一颤,吞吞吐吐,说,“是九皇子。”

嘉和皇后乍然一愣。

还当时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次,“是谁?”

“娘娘,是九皇子,容渟……”

那宫人说完,噗通一声,跪下了。

本来以为这是个好差事,后来看到放榜后,榜头的名字,他就知道,他这是接了个要断头的差事。

嘉和皇后这次听清楚了。

心里却无法相信,摇头说,“不可能。”

“当真是九皇子容渟。”宫人颤巍巍道,“全金陵都在议论此事,毕竟九皇子是皇子里头,第一个被燕先生收为子弟的,奴才不会弄错。”

嘉和皇后目光溃散了许久。

缓缓凝起光来,眼睛也不似方才明亮,浑浊目光里,震荡着不解与难以置信。

再开口时,声音像喉咙被撕裂了一般,嘶哑难听。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可能有机会见到燕南寻?怎么可能?”

她整个人都崩溃了,“你……把那个笔搁送过去了?”

宫人跪在地上,接连磕头,“是皇后千叮嘱万嘱咐,不管是谁,要奴才赶在所有人之前,第一个把礼送去,还说不得出半点闪失,奴才不敢擅作主张啊!”

小十七哇的一声,声音里染上了焦急的哭腔,“母后,那是我的笔搁,怎么能给那个残废!”

嘉和皇后压着胸口,完全撑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

喉间,竟起了腥味。

亏她还因为容渟睡过头没能去考试而沾沾自喜!

却不知,他已经到了她拼了命都想把小十七托举上去的那个位置。

而她还上赶着去给他送上了一份礼!还叫小十七忍一忍!

今日种种,怕是要生生把她气少十年的寿命。

……

就在嘉和皇后焦头烂额,去找人查,容渟是怎样才得了燕南寻的青睐时。

没等到她派出去的人回来,先等到了昭武帝的赏赐。

——上用宫绸一九丈,上用春绸一九丈。

分别是:素青色、绛白色。

昭武帝看嘉和皇后平日里不喜张扬,除却正式场合,总淡妆粗衣示人,还声称就喜欢这些素净颜色,好简朴。

于是投其所好,特意叫尚衣监挑了最素净的颜色来赏她,赏她教导有方。

先别说这些不被嘉和皇后真心喜欢的素净颜色的料子,让她看了,心里有多烦。

这些料子,一点都不衬她的肤色,生生老上五岁,但她还得假装高兴地穿上,以讨昭武帝的欢心。

单是那句教导有方——

又使得她觉得自己受了讽刺,心里呕了一口血,胸口堵着憋闷着,喘不动气。

……

如今心里唯一的慰藉,就是容渟确实残废了两条腿。

昭武帝即使现在越来越重视这个孩子,也不会选他继承皇位。

日后,容渟最多不过是个权力大点的王爷,不会威胁到小十七登基为皇。

她只是担心,等小十七登基之后,容渟会反。

……

月圆风沉,春日的夜晚,风一刮,又吹出了暮冬的寒意。

司应睡到一半,醒了,看着身侧睡得很沉的怀青,试着喊了几声,见他没醒,蹑手蹑脚,钻下床去。

一路前行,在锦绣宫外不远的一条小路上,与一宫女接上了头。

那宫女是如今正被嘉和皇后重用的渔影。

渔影递给了司应一粉包,在寒夜料峭的春风中,对司应说道:“放入九殿下明日的早膳中。”

“上次你既然能成功下药,这回,定然也是能成功的。”

司应掂了掂那能用一掌拢住的小药包,“这是什么药?”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渔影不耐道,“你只需知道,做成这事,皇后便会将你调出寿淮宫,调进十七殿下的宫里,日后,十七殿下行宫内太监总管的位子,便是你的。”

司应的脸色中,显出几分贪婪来,“奴才知道了。”

……

第二日用膳时。

司应如法炮制了上次,在容渟的早膳中、碗沿上、筷尖上,都下上了药。

而后,侍在一旁。

微晃的眼神,泄露了他的紧张。

容渟拿起了筷子。

如同上次那样,也是轻顿了一下。

司应等着他像上次那样,轻顿一下,之后就夹菜进碗。

却没想到容渟这次却不一样。

他的手指动了动,两根筷子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旋转一圈,“啪”的一声,被他扣在了桌上。

木头与木头碰撞的声响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内显得很清脆。

司应的心脏也像是从高处落地那样“啪”的一声,视线紧紧盯着容渟。

怕他看出了点什么。

容渟眯着狭长眼睛,开口说道:“今日的粥,闻上去有些不对。”

司应面色一变,忙上前,俯身闻了闻,说:“奴才什么也没闻到啊。”

“可能是我弄错了。”

司应这才松了一口气。

总算糊弄过去了。

就在他微微抬起头来的时候,后脑勺却压来一道极其狠厉的力道,直接将他的脑袋砸进了粥碗里。

粥碗翻了。

司应嘴上、眼皮上都糊上了粥。像一尾被人掐着头的鱼,摁在砧板上翻腾不得。

眼皮被烫的睁不动,整张面皮都在哆嗦。

地府阴差索命一样低沉喑哑的声音,自他头顶响起,“确实是我弄错了,皇后给的毒药,无味无色的才对,怎会让我闻出异样。”

容渟扯着司应脑后的头发,将他拉了起来,一手紧紧掐住他的下巴,手指紧压两腮,迫使他张开口,将饭桌上的菜一样样慢慢喂进了去,又摁着穴道,让这个小太监眼睑睁裂惶恐异常,却还是无路可选地,只能将带毒的饭菜咽了下去。

容渟松开了手,满脸嫌恶地,用葛巾擦拭起他自己的手指。

小太监脸上,红色的指痕,一道,又一道。

他拼命抠着自己的嗓子眼,想把那些毒药都吐出来。

却已经来不及了。

脸色因为毒药药性发作,逐渐变红,四肢抽筋了起来,他在地上颤抖着,看向容渟——

那个要索他命的修罗,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冷得像一块冰。

迎接到小太监恨极与害怕至极的目光后,他挑了下眉,薄唇微启,视线阴凉如水,“自己下的毒,要了自己的命,感受如何?”

上回故意入套,假装服用了掺有昏药的晚膳,他就知道,还会有下次。果然,又等到了。

司应疼得,已经说不出半句话来了。

“今日注定是你的死期。”容渟还在那里,慢条斯理地,细细擦拭着手指。

仙子一样的脸庞,却是戾气丛生的眼神,“即使你能杀了我,嘉和皇后也会将我的死,推到你的身上。说是我平日苛责下人,叫你怀恨在心,投毒杀了我。”

司应在他的低语下,一点一点地,没了气息。

容渟停下了擦拭着手指的动作,往墙边一看。

一旁已经吓得抖如筛糠的怀青,迎接到他犹带戾气的视线,抖得更厉害了。

刚才的事情发生的太快,他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司应已经倒在了地上。

容渟打量着他,良久。

怀青抖了就有多久。

半晌后,容渟终于缓缓开口,“今日这事,你可知道,出去之后,要怎么说?”

怀青哆哆嗦嗦开口,勉强将字连成了句子,“皇……皇后买通司应,下毒毒害主子。”

他虽然害怕,却也知道,这事,是司应叛主、下毒,他死有余辜。

之前他撞见过一次司应鬼鬼祟祟,和锦绣宫里的宫女交头接耳,司应还糊弄他说,是皇后在问他,九殿下在寿淮宫过得怎么样。

怀青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温婉端庄,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会是买通下人,下毒害死儿子的人。

虎毒不食子啊。

容渟淡讽一般一笑。

狐狸一样漂亮的眼睛眨了眨,语气缓缓,“不急。”

“还不必提到皇后。”

“我们没有证据。”

“父皇不会轻易废后,他既然以为我们母慈子孝,就便多蒙蔽他一些时日。今日说了,反而会被皇后,说成是我在污蔑。”

他脸上完全不见看着一个人死在眼前的震荡,说话时,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是一个干净漂亮、俊秀的少年郎。

“你便说,司应被不知何人买通,谋害主子,却自己误食了毒药。”

小少年唇边忽然勾起了极其浅淡的笑意,“一会儿,将司应的尸体送出去。”

“送到哪?”怀青脸色苍白地问。

薄唇边,笑意加深。

“送去锦绣宫。”容渟说着,俊脸上露出了点混不吝的神色,冷冷嗤笑了一声,“让我母后好好瞧瞧,她找的人,有多没用。”

……

白布裹着司应的尸体,按着容渟所说的,送到锦绣宫,给嘉和皇后看看。

容渟慢悠悠,操控着轮椅,不紧不慢地,在司应的尸体后跟着。

脸上神情风平浪静。

一路上,看到的宫女纷纷变了脸色,惊骇避开,议论道:

“寿淮宫,怎么又死了人?”

“不会是真的闹鬼吧。”

那些宫女虽然害怕,聚过来看的人却越来越多。

姜娆手里拿着一盒朱砂,刚从漱湘宫出来,往寿淮宫去,就见道路拥挤,人满为患。

听说有太监死了,还是寿淮宫的太监,她的脸色就微微变了。

匆匆往那走。

明芍拦着姜娆,“姑娘,别去,小心沾了晦气。”

这时,有宫女的议论声落在了她们的耳里——

“九皇子脸色好可怕啊。”

“有人死了,他怎么还像个没事人?”

坐在轮椅上的少年,修眉长目,玉面冷艳,目光却极其的淡漠,黑沉沉的。

只是他的目光,在看到站在宫女们身后的姜娆时,波澜微动。

他停了一下,转头,朝姜娆而来。

到姜娆身边时,他的瞳仁里,已经不见了方才的淡漠与寒凉。

反而水光微晃,琥珀色的眸子,目光里露出一股劫后余生的脆弱。

“年年,我差点……死了。”

他伸手,像是想揪住姜娆的袖子,半路,像意识到不妥一样,又缩回去,反而显得他更加的慌张,不知所措。

他目光惶然,说道:“我有点害怕。”

苍白面庞微微仰着,脸上覆着一层清浅的日光,表情与语气,都是害怕的。

长长密密的睫毛,在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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