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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缁衣的护卫队却很快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也消失在了姜娆的视线里。

姜娆见他们在踏过宫道尽头的朱门后,一路往东行,即使他们的身影消失, 脚步声已经远去, 在殿门边看热闹的人们却还是意犹未尽,丝毫没有散开的趋势,议论声与猜测的声音纷纷不止。

姜娆径自转了身, 悄悄地离开人群。

她拉着明芍来到了一处能避人耳目的地方,吩咐道:“去漱湘宫找我姨母帮忙, 让她安排一位宫人去崇华宝殿那儿打听打听, 十七皇子与九皇子到底是什么情况?”

过了那扇宫门往东,就是昭武帝的崇华宝殿, 皇城重地。

她是找不到进去的法子了,只能指望小姨帮忙。

一直等到姜娆对明芍嘱咐完,扈棠才缓缓走到姜娆身边, 她方才也站在那看了很久, 十七皇子经过时, 还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莫名其妙的。

扈棠回想起十七皇子刚才瞪她那一眼, 握着鞭子的手心就有些发痒。

可她没忘记姜娆还在身边, 卷起的鞭子就没再甩出去,凑到姜娆跟前,感慨道:“十七皇子额头肿得好高, 一看就伤得很重。打他的人一定是下了狠手。没想到九皇子坐着轮椅,还有这样的本事……”

姜娆却垂着头,“你觉得,是九皇子打的人?”

“别人不都这么说?”

“可他坐着轮椅……”

“坐着轮椅未必不能打架。”扈棠一副经验十足的模样, 坐到椅上,翘着个二郎腿,手一伸,抓着自己丫鬟的胳膊一个反剪,胳膊肘弯压着丫鬟的背,眨眼间就将她压在了桌上,使她动弹不得。

她抬头看向姜娆,“你看,只要我想打的人离得近,即使我的腿动不了,那人还不是轻轻松松就落到了我的手上。”

姜娆看着扈棠一连串流畅的动作。

她的眉头却还是微拧着。

容渟的手心与手背上确实有许多刀疤与伤痕,在受伤之前,确实像是舞过刀弄过剑的人,可如今腿伤未愈,他挽个弓、射个箭都会累出病来,弱质纤纤的,哪能与扈棠一并而论?

嘉和皇后颠倒是非的手段了得,如今周围的人都在议论说是十七皇子被打,可有没有可能,被打的人是容渟?

她两步走到了扈棠面前,动作间显出了几分着急,“你有没有看到九皇子身上受什么伤?”

扈棠既然习武,兴许比她的眼力要好一些,个子也比她高,视线不容易被别人挡住。

她挤在人群当中,只能隐约看到容渟的身影,完全看不清他的脸。

扈棠摇了摇头,“没见到九殿下脸上有什么伤。”

姜娆急的来回踱步。

是了是了,若她是十七皇子,打人肯定也不打在会被别人看出来的地方。

按她曾经梦见过的,日后容渟胸膛与脊背上的刀疤与伤痕,要比他手上、脖颈上多很多,也要深很多,兴许就是这种时候留下来的。

“扈棠,我先不能陪你,要去漱湘宫一趟。”

姜娆觉得只让明芍去漱湘宫找人还不够,她开始担心这、担心那的,与扈棠说了一声,亲自往漱湘宫方向去了。

扈棠松开了自己的丫鬟,看着姜娆匆忙离开的背影,嘀咕道:“怎么这么担心九皇子啊?”

刚才她的脸差点被猫抓花,都没见她紧张成这样。

……

漱湘宫中,姜娆在等去崇华宝殿打听消息的宫人回来,她睫毛低垂仍然掩盖不住面色中的焦灼,云贵妃将怀中的石榴交给了宫女抱着,过来揽住了姜娆的肩,“你别心急,去打听的,一会儿就回来了。”

院子里一出现动静,姜娆立刻站起身。

可来人却不是派出去的宫人,而是昭武帝身旁的太监李仁。

李仁带着一只羊脂玉镯过来,找到了姜娆,“这是皇上送给姑娘您的,在替十七皇子替您道歉。十七皇子养的宠物差点冲撞到了姑娘,皇上已经罚他去闭门思过了。”

李仁送了羊脂镯子过来,就要退下。云贵妃见姜娆还有话要问,点了点她肩头,“李公公自己人,想问什么你便去问。”

姜娆追了上去,“李公公。”

她在他面前站定,福了福身子,“您可知道,十七皇子受的伤是怎么一回事?”

她没有直接问到容渟,可实际耳朵悄悄支起来,就等着李仁的话里,提到容渟的名字。

李仁视线越过她,看了一眼云贵妃,言道:“十七殿下的猫差点伤到姑娘,没与姑娘道歉,九殿下碰巧看到了这事,管教了管教十七殿下。”

听到这个消息,姜娆心里怔了一下,她顺着李仁的话问道:“那九殿下如今如何了?”

李仁缄默了一晌。

云贵妃揽了揽肩上的缭绫披风,缓步从阶上走了下来,对李仁说:“公公有话直说,本宫这里不会有乱说话的人。”

李仁便放心大胆地说了,“九殿下管教弟弟的心是好的,可惜方法有些失当,动了拳脚,皇上……不是很高兴,加上皇后娘娘掉了眼泪,本来是打算也让九殿下一同禁足的,不过……”

李仁在昭武帝身边待得太久,说话慢,先得在心里想几遍,才会出口。

他用这么慢吞吞的语气说着容渟受罚的事,听得姜娆心急,“不过?”

李仁低声说道:“九殿下自请与陈大人一道出京,去京郊云菱山那儿,为修建栈道的工程督工一个月,皇上已经应了,在拟圣旨了。”

李仁走后。

云贵妃看向姜娆,“十七皇子的猫差点伤了你,但你被扈将军的小女儿救了下来,所以毫发无伤。这事正好被九皇子无意间瞧见,他就帮你去教训了十七皇子?”

姜娆正在想着督工一事,有些走神地点了点头。

“扈棠与容渟倒是个好的。”云贵妃眉头紧锁,“好一个小十七,竟然欺负到我的人头上来了,禁足算什么?应该把他扔去云菱山吃苦才对。”

姜娆本就忧心于李仁提到的容渟会和陈兵一起去云菱山督工的事成真,听云贵妃这样说,脸色就更加的不好看了。

她有些沉闷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扯了扯云贵妃的袖子,“小姨。”

云贵妃侧看了姜娆一眼。

看着她丹昳玉润、完好漂亮的面容,想到这脸差点被猫抓花,烦躁地又找宫人把石榴抱了回来,朝着这只懒猫发火,恨它不是金陵一霸,使得别人的猫作威作福,没出息。

姜娆一双水杏眼轻轻眨着,声线软乎乎地央求她,“小姨能不能在皇上那儿,帮九皇子说几句话,别让他到云菱山那里去了,行不行啊?”

她说着说着,情绪变得有些低落,“他的腿伤都还没好,怎么能跑到山里去啊?”

云贵妃一向对她有求必应,今天这事却让她犯了难,“圣旨都已经写好了,这事就已经不会再变了。若你当真关心他,还不如多帮他添点银两,修建栈道一事,当地的百姓觉得动了他们祖上的风水,抗议者众,最后八成成不了事。他去了那儿,被刁民为难也说不定,让他多带点银子,总没坏处的。”

宫宴结束后,姜娆回了趟宁安伯府,手里多了个小钱袋子,悄悄去找容渟。

她以为她是悄悄,姜四爷却对她的一举一动都清清楚楚。

他本想拦她,可今日宫里面的事他也略有耳闻,踌躇了两步,最后停下了去拦人的动作,叫来了姜平,半是妥协地吩咐道:“你跟在姑娘后面,别让她耽误太久才回来。”

……

容渟回府后,就将自己关进了书房。

转眼两个时辰过去了,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檐下起风。

怀青与乌鹊一同在外值守,主子受罚,他们的脸色却不见郁闷与难过。

因为两人心里都清楚,只是明面受罚罢了。

修栈道一事,劳心费力,容易问题频出,最后讨不着个好。工部的陈兵陈大人找不到得力的帮手,最近三番五次找上门来,想请九殿下与他一同前往云菱,九殿下已经答应了。

这回自请前去督工,与其说是受罚,不如说是找了个去云菱的理由,少了那些拦着他的阻力。

怀青一时感慨,问了乌鹊一声,“九殿下的功夫和你相比,谁更厉害啊?”

乌鹊脸色有些青,却还是得不情不愿地承认,“殿下。”

十七皇子年纪虽小,可也是从小就有武师傅启蒙,即使天资浅了一些,也练了好几年了,不容小觑,可容渟却根本连还手的机会都没给他。

虽然坐着轮椅的容渟未必能打过他,可容渟双腿受困于轮椅尚能如此,如果能站起来,未必会将他放在眼里。

守门人这时来通报,“姜四姑娘来访。”

书房门恰在此时被里面的人拉开,容渟从中行出,将一信笺递给乌鹊,“送到陈大人那儿去。”

乌鹊离开,容渟又看向怀青,“去找祛淤伤的药膏,等三刻钟功夫后,送过来。”

姜娆跟在小厮的身后行至客房。

容渟低着眼眸,手里捧着一盏暖茶,茶中飘起的雾气笼罩在他纤长的睫毛上,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瞧上去郁郁寡欢。

也是,挨了训,谁能高兴得起来呢?

姜娆步入屋内,心疼却还是板着一张脸,将小钱袋子砸在桌上,“十七皇子头上的伤,真是你打出来的?”

即使别人都信了是他出手伤人,她心里却还是有些固执己见。

容渟垂着眼,“他的猫差点划伤了你。”

真是他?

“所以你就把他打成了这样?”

容渟长睫垂着,澄明的眸光晃动,显得温和而无害。

心里,丑陋阴暗的情绪却如沼泽般在发酵。

她这语气,同情他十七弟麽……

他蜷了蜷手指,被长睫挡住的眸光一时有些泛冷,他说:“并非我出手太重,是十七弟想找我麻烦,将自己说成伤重。”

这才和她猜的一样。

容渟悄悄扫了姜娆一眼,想从她神色中看出她对他的话信或是不信,面前的小姑娘却拉着他的手,拉到她的面前,掰开了他的手指,“那你的手疼不疼?”

她的指尖温热,匀称白皙,柔软如云,与他遍布伤痕的手指比起来,反差明显。容渟一刹喉头有些哽涩,指骨绷紧。

他摇了摇头,动作温吞缓慢。

姜娆松了一口气,只是想起一事来,温柔的神情一转,忽又变得有些凶巴巴的了。

“你禁足几天,总还能吃好睡好,为何要自己请命去云菱山督工?那里的苦头,是你能受得了的吗?”

要不是看他今日和十七皇子起了争执,这会儿没了力气,又变得病恹恹的,她都想戳着他的脑门训一训,让他长长记性。

容渟低着头乖乖挨骂,活像是受了训的小媳妇,一句都不反驳。

姜娆见他这样,反而有些骂不下去了。

木已成舟,反正也改变不了什么,将鼓鼓的钱袋子往他面前一怼,“你这算是为我去的云菱山,喏,这是我今年三家铺子全部的分成,都给你了,你别让自己吃了苦,不然……”

她想了又想,实在是想不出什么狠话来,气呼呼的,“不然我就生你的气。”

三刻钟时辰已过,怀青敲了敲门,手里捧着一盒药膏进来,“九殿下,您的药。”

容渟拧着眉头,“你先出去。”

怀青不知道为何主子突然变了卦,脚步一收。

姜娆看到了怀青手里拿着的药膏,眯了眯眸子,“怀青,留步。”

怀青心里掂量了掂量该听谁的。

他留步了。

姜娆走上前,接过了怀青手中装药的小圆盒,唇线微抿。

说什么没挨打?都用上药了,这不就是受伤了吗?

要不是撞见怀青送药,她就被他瞒过去了。

她回头怒扫了容渟一眼,容渟咳了咳,嗓音沙哑,漫不经心说,“我自己上药不方便。伤得又不重,想来用药也无用,既然不算很疼,忍一忍,放任它自己好便是。”

忍忍忍,疼不死他。

姜娆咬了咬牙,说道:“那我帮你。”

白瓷茶盏中的水猛地晃动了一下,那茶盏一下落回在了桌上。

茶盏落了回去,执着茶盏的人手指还没有立刻抬起来,而是贴着茶盏杯身,手指用了力、使了劲地攥着,青筋错杂在疤痕之下,指骨的线条漂亮而凌厉,肤色瞧上去,比白色的瓷面要冷。

他眼里的惊诧一瞬间掠过,很快沉入眼底,目光如潭深邃。似有似无、有一下没一下的,以指腹摩挲着茶盏的细瓷,看着她问,“真要帮我?”

反问的语气沙哑磁沉,灼热的视线使得被他盯着看的人无形中产生一种将要被掠夺的宿命感。

姜娆抓着小药盒的手指圈紧了一些,“嗯”了一声。

容渟看着她来回变幻的神色,不紧不慢,气音带笑地说道:“那伤,可在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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