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也是相像的。
瘦削的身量，与梦中梦到的情况别无二致，唯一有点区别的，大概是在樱十三的身后，没有那所谓漆黑如墨的翼翅了吧。
若是有，那眼下陌梨，定会惊呼出声。
但没有归没有罢，也不妨碍她询问男子的身份：
“你叫什么名字？”
樱十三愣了愣，手中掬着的水顺着指缝落下，化作白白的一条线，他犹豫了一会，还是报上了自己的真名：
“我叫樱十三，你呢？”
来而不往非礼也，况且陌梨长得漂亮，腰间的配剑更是显得英姿飒爽，发上盘着的簪子，格外秀气。
陌梨顿了顿，想不到这人还会反问回来，眉头微微皱了皱，她沉吟了一会，还是老实的回答了。
“我叫陌梨。”
人与人的交往充满神奇，有的源自苦心经营的邂逅，以为是命运的齿轮咬合，才得以遇见；有的随心所欲，碰上了，那便是碰上了。
多年以后，陌梨与樱十三提起初见的这一天，陌梨有意无意的问他是不是故意的，谁知道樱十三说的理直气壮：
“那肯定不是故意的啊，毕竟谁也不知道，站在我面前随时准备杀我的人，会是我未来的媳妇啊。”
陌梨放了心，却没有看到转过头去的樱十三嘴角那一抹狡黠。
而这一切，站在城堡往外看的林初酒，看了个真真切切。
月光下的玻璃杯摇摇晃晃，里头的美酒勾兑微醺，林初酒隔着玻璃，看着月色下的两人“剑拔弩张”，嘴角掀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他往边上瞅了瞅，远远的，能够看到一轮月亮，亮得皎洁。
“十三，这回我可帮了你大忙了。”
正得意着，转头又想到，要是下回再捣鼓出什么玩意来，倒是可以跟他讲讲价了，老是这么无偿服务，可不是个好龙啊。
用好龙标榜自己，大概是林初酒在自己身上贴的最无力的一个标签，不过眼前的局面，倒是向着好的方面进行着。
火星四溅，樱十三凑合着捡来的干柴，在小小的湖泊旁，支起了一道篝火。
他把湿掉的衣服脱下，用树枝串好了，晾在了篝火旁边的位置，再手一招，用随身带的配剑削好了几根树枝。
树枝的一头削的锋利，旁边的湖水还在翻腾，樱十三叫唤了一声：
“陌梨！”
陌梨绾着衣角，冰凉的湖水刺骨，却也是那么的凉爽，右手搭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静谧的湖水静止着，一股奇异的波动，以她为圆心，逐渐的扩散开来，她的眼睛陡然睁开，这一刻，隐藏在湖水中的游鱼直视无碍。
剑光一闪，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动作，面前的湖水掀起沸腾，转瞬之间，她的手里就多了几只鱼。
看得樱十三啧啧称奇。
“入木三分，伤皮不伤筋，保留了鱼最完好的活性，肉也最为鲜美。”
樱十三只是在那说，却没有丝毫要来帮忙的意思，看得陌梨一阵气结。
双手一甩，手中的鱼被她毫不留情地甩给了樱十三，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有多好看。
樱十三伸手稳稳地接住，至于在鱼身上传来的
力道，却被他很是轻易的忽略了去。
陌梨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湿漉漉的脚从水中抽出，她把湿的地方摊开来，放在火旁边烘着，边等着眼前的鱼慢慢变熟。
“樱十三，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樱花山脉里面呢？”
樱十三愣了一下，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多少阻塞，很是流畅的完成了烤鱼的步骤，滋溜溜的油翻滚着，泛出好闻的香味。
“正如你所见的，我就是来洗个澡的嘛。”
手下的鱼香味正浓，他回答着，顺手将烤好的一只递了过去，陌梨接过来，嘴上虽是吃着，眼中的疑惑却不见得消散了多少。
“是么？”
樱十三只是笑，也不接她的话茬了，他笑起来很好看，白白的月光下，眼睛弯弯的，像是住着一道湖泊，里面闪着光。
微波粼粼的。
她看漏了一拍，忙不迭把脸移了过去，暗暗告诫着自己眼前这人来路不明。
那股因为过分相像而带来的悸动，方才是消散了一些。
却也有没有消散的。
夜，更是深了。
前面的道路迷茫，陌梨微眯着看了看路，知道今晚是没办法继续赶路了。
离的火堆近的地方，博了棵树，重重的树叶掩映着月光，剪碎了揉进夜晚，陌梨慢慢走过去靠着，倚着月光入了眠。
樱十三咂了咂嘴，将嘴边的油渍舔了个干净，又看到了陌梨的侧脸，姣好的弧度，在火焰的耸动下，格外迷人。
他看得呆了呆，弯弯的睫毛，挽成个天涯海角，他打了个哈欠，吧唧着嘴，随意靠了块还算干净的地儿，沉沉的睡了去。
梦里还是会梦到北国的雪花，南方的渔船，会想起白天的窘迫，想着孤身一人穿越樱花山脉，去铲除魔王。
今天的月亮有些冷。
陌梨裹了裹身上的衣裳，双手摸索着扯了块布给自己盖上，双眼也来不及睁开看看这是谁的布料，便又睡了过去。
独留下皎洁的月光，和樱十三响彻半夜的喷嚏：
“湫——”
冻得蛮不讲理。
等到万物都睡着，等夏日的蝉鸣开始叽叽喳喳乱叫，再等等，等太阳冒出点头，等远处的霞光出现色彩，睡着的两人，也醒过来了。
樱十三打着哆嗦。
陌梨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不由得吐槽道：
“亏你还是个男人，被冻成这副德行。”
樱十三瞪了她一眼，眼里闪过不知道是悲壮，还是痛苦的神色，看得她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再往下看，就看到披在自己身上的衣服，终是得了恍然。
少女误会了别人，自然是有些不好意思，她讪讪地笑了笑，顺势把身上的衣服还给了樱十三：
“不好意思啊。”
他拿的毫不客气。
右手一引，腰间的佩剑落入手中，剑锋一稔，樱十三挑了挑眉，边穿好衣服，边询问道：
“你这是要去讨伐魔王？”
陌梨点了点头，许是共度了一夜的关系，她对于樱十三也没那么抗拒了，起码这些显而易见的东西，承认了也没啥关系。
再说了，要去哪，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嘛。
樱十三皱了皱眉头，忽地又是舒展了，然后饶有兴趣地看着陌梨，一副想搞事的表情。
看得她一阵手痒。
“你还有啥事吗？”
樱十三摆了摆手，摆得毫不介意：
“没事没事，我们就是萍水相逢罢了，以后有缘再见吧。”
樱十三走了，走得那么的毫不在意，就好像一晚上的相处，不过是梦一场一般，陌梨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如此潇洒，心里不由得空荡荡的，像是被什么给堵了一道。
许是昨晚的鱼刺卡到了吧。
是的，也一定是这样的。
她这么自我安慰着，握着“樱”的手，微微颤抖着。
手抖，对剑士而言，可是大忌。
她看着樱十三的背影逐渐消散，像是出了神。
久而久的，终于是回过神来，昨天晚上的旖旎历历在目，如同走马观花一般，在她的眼前飘散而过，最后定格在那双如湖泊一般明亮的眼睛上，乱了方寸。
黑色的城堡依旧。
樱十三躺在椅子上，挂满了百无聊赖，他在身上摸索着，摸索着掏出一张卡来，往桌上的空处随意一扔。
黑色的空洞瞬间浮现，血红的脉络，焕发着心脏那样有力的起伏，鼓动着，化为嗡嗡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
“叮！魔王卡。”
他撇了撇嘴，对于这冰冷的声音嗤之以鼻，又从桌上取回一瓶红酒，取开来给自己倒上一杯。
殷红的酒酿激荡，散发着醇厚，如同秋夜里舞动的玫瑰，樱十三随意的晃了晃，看着美酒倒映酒杯，一仰头，缓缓饮下。
他舒了口气，不由得叹道：
“这才叫生活啊。”
魔王的生活，大抵是枯燥而无味的，如同樱十三这样的魔王，闲暇无事还能找林初酒做做伴，那还是少之又少。
更多的情况是，每天上班打打卡，研习书中的魔法，再时不时地接受一些剑士的挑战。
如此，潦草过完这一生。
不过魔王的一声，大概是悠久而漫长的，岁月悠悠，挑战他们的剑士换了一批又一批，见得多了，也会在某个接受挑战的时候想起来——
喔，你是方先生的孙子啊。
时间就是这么的快。
面前的林子错综复杂，头顶的太阳洒下，也被它尽数遮挡了去，徒留下剪碎的阴影，留在这片林子里，照出陌梨的身影。
她抬头看了眼方向，黑色的城堡若隐若现的，在这阳光下格外的显眼，陌梨的嘴角微微一掀，知道是快到地方了，这也意味着，她必须得小心谨慎了才是。
魔王，可不是什么简单货色啊。
她攥紧了腰间的佩剑，年轻的剑士掌心开始微微沁出了汗，陌梨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得以冷静下来。
慌乱，可是剑士的大忌。
黑色的古堡依旧矗立，站在古堡门口的少女鼓足了勇气，开始在门前叫阵，喝了点美酒的樱十三挂着微醺，脸上的微红一时半会，还没来得及消散了去。
叫阵的声音却叫醒了林初酒。
“樱花魔王，出来接受挑战！”
口中的美酒一下子没忍住，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