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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话 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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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印汉墓悉心照料下,男子的身体继续奇迹般地一天天好转。昨天刚能被人搀扶着走两步,今天他就甚至想尝试自己下地帮海印汉墓干些轻活了。

恰巧路过海印汉墓家的村人,看到男子试着独自支起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出门外,连忙拦住了他:“别勉强自己啦!你还是好好躺着继续养伤吧。要是你身上哪处伤口再次开裂,就连医生和我们都帮不了你的。”

“你们的恩义,我无以为报…”

“海印汉墓医生当初救人的时候,就从没考虑过想要谁来替自己报恩。这就是为什么即使他不是一名医生,我们村里大伙们还是把他当作医圣般崇拜的原因。虽然他不是医者,却更圣于医者!你还是好好躺着,权当给别人减少点麻烦活吧。别一不小心动坏了好不容易痊愈的伤口,那就很难善后了。等你完全好了,再来帮别人也不迟。”

既然村人都这样说,他也觉得要是再次弄伤自己,就实在太对不住医生了。

他慢慢地回到自己的床上,日复一日地看着村人回到田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很容易便令人在平静中忘却时间的流逝。

修养到了现在,男子终于逐步恢复健康,能够帮着海印汉墓干活了。

而海印汉墓仍旧和往常一样,每天来回于城里工作研究学习,闲暇时就帮村民们看一下病,到各处走访一下他以前帮助过的病人。

某日,正在长途跋涉的两人,在一个小山坡上停下来喝水休息。

“呼!跟着我跑了那么远,你也很辛苦吧?”海印汉墓灌了一大口水,气喘吁吁地说。

男子轻描淡写地说:“其实我并不觉得很累。”

海印汉墓:“噢,那看来是我身体素质有点弱啊。好久没有跑到边境那么远的地方看病了。抱歉都是我的缘故,特意把你带到那么远的地方。因为我实在很想带你去看一下那里。”

“我们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海印汉墓带着男子爬上山坡顶端。

“看!我们马上就到了。”海印汉墓往前方指了指。

映入男子眼帘的,是距离山坡之下不远处,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村庄。要不是海印汉墓特意指出来,估计没人会来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出入那个村庄甚至没有一条像样的大路,只有一段被人踩出来的小烂路通往这个山坡附近。难怪他连魔导辁都不换乘,这条小路离魔导辁能到的镇子起码有半天脚程。

“我超喜欢这个山坡上的风景的!站在这个高处,吸一口山外的新鲜空气,好像所有疲劳都消失了一般呢。”

男子闭上眼睛,静静感受掠过这个山坡的风。这个从山外关口吹拂而来的风,不冷不热,的确令人倍感舒适。

“我们走吧!”

两人继续赶路。

刚踏入这个贫瘠的村庄,惊喜的村民们个个都把海印汉墓当成贵客接待。尽管他很不好意思地不断忙着推辞村民们热情的谢礼,但流着泪来和他握手的人仍旧络绎不绝。他只好对大家说先以看病为重,男子也礼貌地让包围着他们的热情村民先行散开。一从人群中“突围”,他们马上便抓紧时间为村里的老弱妇孺们看上一圈。

结束义诊之后,已到晚上。不知时间的两人,这才停下来休息。

医生本想赶回镇子用餐,但村民们纷纷拿出了最好的食物要招待他们,甚至想要办个宴会,把他们两人“围堵”在村口。医生好不容易才拒绝了宴会的提议,但盛情难却,最后也只好勉强答应留在村中的小店里头吃饭留宿。

“这里的村民们都异常崇拜医生您哪。”在店里安顿好的男子打开窗户透气,看了看那个站在店门口,像侍者一般站着岗随时准备招呼他们的村民。

“被别人围着看自己吃饭实在是有点尴尬啊…实际上我根本受不起这样的厚待,我也只不过是帮了他们一点小忙罢了。”海印汉墓难为情地说。

“我觉得这次你就不要推却别人一片苦心跟好意了吧。”男子关上窗户。

“唉,一想到这全都是他们一年到头节衣缩食省下来的东西,却非要用来招待我们…实在太可怜了。”

“我很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非要选择在如此荒凉的边境之地生活?”

“因为他们是没人关心的‘流民’啊。”

“‘流民’?”

“是啊,相当于被这个国家流放、孤立的悲惨存在。”医生疲劳地躺在床上:“他们被迫逃离到如此荒凉的大山里讨生活,却仅仅就是因为一个…身份的问题。”

“他们是…”

“他们的身份很复杂,但毫无疑问都是可怜人。这群人里面,有被战火波及从别国逃亡到这里的难民,也有被流放到边境劳役的罪犯后代,还有的仅仅或是说错一句话,就被驱赶到这里的‘异见分子’……无论怎么说,大部分人父辈或祖辈的事情,其实跟子孙没太大关系,这些村民真是挺无辜的。只要踏出山外,就是别国的土地。他们既不受本国人待见,也不能返回故土,只能在这种三不管地带艰苦续命。终日奔波跋涉于邻近的小镇交换物资,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

“因战争和各种不幸而无家可归的人们,的确也只能寄人篱下抱团苟且地活着…如果我不是运气足够好能遇到您的话,说不定我也跟他们一样惨。”

“这些天真是辛苦你了,我一直都让你忙个不停呢。”

“不,其实感谢的话我说多少都不够…”

医生忽然郑重地打断了男子:“其实你早该到了可以离开村子去寻找自身的时候了。你没必要一直陪着我干这些活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但我觉得一直跟着医生您不会有错。”

“你这样说我就无法同意了。每个人都有他自己原本该做的事,说不定外面有更重要的工作等着你呢?虽然你想不起自己名字,但你也不能灰心啊!你得尽快找回自己的记忆回归原本的生活才行呢。我想失忆可能是因为你脑内某个重要的部分受创所致。而失忆症的另一个影响,就是无法设想未来。我看过一些研究表明,脑里海马体受损的遗忘症患者会有无法想象未来的情况出现。这是因为当一个正常的人想象未来时,他们会利用其过去的经验,构建一个可能发生的情况……啊,打住打住,不知不觉地就说了一堆很难令人听懂的闷话呢。真是对不住了。总之我的结论就是,你要对未来充满希望啊!虽然你连自己的身份和以前的‘工作记忆’都不记得了,但乐观点讲,我觉得你只是得了短暂性的失忆症,可能等到脑子完全康复后,就会恢复记忆。而且只要你不停努力地去畅想自己的未来,用这个笨方法不断地去刺激你脑内运行记忆的网络,尝试重新激活那些受伤的相关脑区,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一定可以重拾那些属于你自己的记忆!”

“我倒是觉得能不能寻回记忆也没什么关系。也有可能正是因为那些事情不重要,所以我脑子才选择忘却的吧。”

“不要那么说。毕竟对人而言最珍贵的东西,我认为还得是‘记忆’啊。”

“看来目前我也只能慢慢等待了。”

“这些天你也见过村里形形色色的人了,一点头绪也没有?

“没有什么头绪。”

“看来…你以前从事的是不平常的工作吗?很可能也不是住这里一带。过些天我带你到城里转转吧,试试总不是坏事。”

“您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你身体其实还没完全好,记忆丧失正说明你脑部可能还是有淤血…”

“不,我感觉已经很好了。如果是医生您觉得我为你添麻烦的话…”

“你怎么还会那么想呢?不要老钻牛角尖啊,做人要乐观嘛!”

“那医生您为何总是能够那么乐观呢?”

“因为在对抗病魔的时候,悲观可是一点作用都没有啊。但保持乐观就不一样了。”

“是啊。我也发现自己会不知不觉就被您的乐观感染了。”

“哈,也不能说被我感染吧。因为乐观心性的产生能力人人皆有。其实我也只是拥有一种比别人更害怕麻烦的‘乐观产生力’罢了。但若是去对我这个异常发达的‘乐观产生能力’刨根究底的话,可能到头来,我还得感谢自己曾经质疑过的神民吧!说实话,我也有点感谢神总会让我遇到一两个看来无可救药的重病患者。每当我想起那些曾经连医官都想放弃的重病患,特别是那些连我也只能抱着侥幸心理采取非常手段去‘赌一把’的人…到了最后,却因为自己胡来的疗法,我居然能够看着他们一步一步如同神迹降临般地痊愈,我的心中就不知怎地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希望。感觉好像用‘希望’来形容也不太准确…那种看到人们重新站起来,令人忍不住欢欣鼓舞的滋味,该怎么形容呢?内心好像满溢着圣光一般?我想,大概这就是神民对我从不放弃治疗所给予的回报吧。真是奇哉妙哉!恐怕只有神才能够解释得了啦。”

外面一阵吵杂的噪音突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海印汉墓跑到店门外看看出了什么事。

一个王国骑兵粗鲁地对店员说道:“我们是来查房的。你最好老实告诉我,这里有没有反叛分子…”

“我保证村里没有窝藏这样的人。”医生有点生气地为村民出头。

王国骑兵貌似认出了海印汉墓:“…你是王家研究院的人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正当海印汉墓想要开口回答的时候,一股温热的液体突然溅射到他的脸上。

等他反应过来,看到的却是骑兵以不自然的角度倾斜的头颅。

原来不知从哪里射来的一箭,正中王国骑兵的颈脖。

男子马上关上门,反应极快地拉着满脸血污的医生躲回房里。

“敌袭!敌袭!!”

外面貌似传来了其他王国骑兵的呼号。

“哪里的敌人?”

“蜴人!是蜴人!!”

“这帮狡诈的恶鬼!!!马上组织队形!”

呼喊声、铁蹄声、厮杀声……各种令人不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安静的村子马上乱成一团。

从刚才爆发的混乱恐怖情景开始,男子不知怎地突然就血气上涌,感觉浑身的细胞都开始高速运作起来。

他赶快把医生推进床底下:“你暂时躲在里面千万不要出来!”

他话才刚说完,正准备从床底站起来时,房门突然就被子弹轰开一个洞!

“呜哇!”

男子反应极快,假装大叫一声,然后迅速翻滚到房间的桌子底下,用桌布遮住自己的身子。然后他奋力折断其中一根桌腿,再把桌腿靠回原位,暂时虚抵住。

房外的敌人以为房内的人已经中枪,于是大大咧咧地一脚踢开房门。

男子从桌布角盯着那恐怖恶心的蜴爪逐渐靠近……

正是这个时机!

男子的脑转得飞快,接下来快速发生的一切在他眼中产生了异样的感觉。他感到视野内所有物体的动作,全都仿如一格一格的画帧般运动着:

男子猛地挺翻桌子,一直顶着蜴人令它大力撞到墙上。

而反应快速的男子马上又发现近处还有另一个高大蜴人!幸好他立刻调转方向,又再用桌子挡住那个高大蜴人的一发枪击。

子弹使桌面破裂出一个大口,位置就惊险地开在他的头旁边。爆炸的碎屑飞速划伤了他的脸庞,扎入了他的肩膀。男子顾不上疼痛,顶着桌子飞快朝着急换弹的高个子撞过去。同时他还拿下先前弄断的桌腿,在贴近敌人的瞬间,马上将拆裂的桌腿尖端对准破损的桌洞一下子捅了进去!

高个子的枪弹掉到了地上。男子用尽全力死死地将桌腿一插到底,蜴人胸腔的血液几乎是从桌洞处喷射出来。贴在桌子对面的敌人不断发出凄厉的惨叫,男子则紧紧地持续握住断桌腿用力旋转,直到蜴人特有的尖叫音量越来越小为止。

男子大气也不敢喘,争分夺秒抓起血泊中的长枪,上弹、上膛、瞄准、击发,命中目标,一气呵成。

而另外一边,几乎与他同一时间举枪的矮个子蜴人可倒了人生当中最大的霉运,一进房间就被桌子放倒,现在连头颅都直接被子弹轰飞。

男子瞪着两具异族尸体,胸口紧张地起伏着快要换不上气。茫然的他,一时半会还搞不懂自己刚才潜意识的这一整套行云流水的复杂动作是怎么在瞬间完成的。特别是刚才那疾速的精准瞄射,令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好像他握抢的手从来就没抖过。而他现在也惊奇地发觉自身只能头脑空白地任凭自己的双手,条件反射般地捡起尸体旁掉落的子弹,利落地换弹上膛。

他缓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擦擦脸庞的血污,拔掉嵌入他肩膀之中的倒刺。

他从床底拉出惊魂未定,同样满脸血污的海印汉墓,试图想让浑身颤抖的医生镇定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男子又听到窗外有人上膛的细微声音。他第一时间就朝海印汉墓飞扑过去,把医生护到地板上。

嘭的一声,炸裂的窗玻璃和各种碎片随即崩到两人背上。

男子赶紧爬起闪身躲到墙柱,心里正在庆幸自己先前打开了窗户,所以这才能听到窗外的声音;可他也纳闷自己另一半的脑袋却像不受控制般,此时竟指挥手臂抡起椅子砸烂了房内唯一的照明工具。整个房间顿时陷入漆黑之中。随后他抬起手把枪管悄悄地伸到窗沿,也不探出头来瞄准,凭着自己说不清的直觉,对着某个地方就是一枪!

枪响人倒,蜴人的血液洒满了店门一地。

“这里不宜久留,我们赶快…”男子正准备拉起海印汉墓的手往外跑。

“不!”男子感到有几滴液体滴落到自己的手背上。

他转过头,看到海印汉墓的泪水从脸颊不断滴落。

“你果然就是…布莱克奈特!”海印汉墓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

“布莱克奈特”,这个词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地砸穿了男子的记忆之墙。

在黑暗中握枪的感觉、冷酷地置人死地的麻木……记忆仿佛子弹般一发又一发地从他脑海深处爆炸开来。他那黑暗的过往顿时从脑内的缺口涌出无数,搅乱了他所有的心绪。

海印汉墓大力甩开了他的手:“你终于还是想起来了…那种灵巧的战斗动作、浑然自成的搏杀技能,我敢说绝非天赋!恐怕是你常年拼命训练所成。而这一切,恰恰证明了你就是个本领高强的杀人机器!”

没错,男子终于想起来了,自己就是一个杀手!

“多少年了…我一直在寻找杀害家兄的凶手…”海印汉墓哽咽着:“可是我却料想不到复仇的机会…竟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落到我面前。谁也想象不到,我竟能从一个陌生人的梦呓中,意外得知了多年前追寻已久的真相。”

“…难道我…在睡梦中说了些什么吗?”杀手猜不到医生想说什么。

“你知道吗?当你从昏迷中醒来,痊愈至能够开口说话的时候,有时便在昏睡和半梦半醒中呢喃着——什么营救失败、伤亡惨重,自己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去挑战神官。结果不敌胥伏特,被押至地下墓场……红衣神官罪成,同样被关押至地下墓场。地狱般的墓场内关着你、莱辛、还有叛乱分子七零八落的冰冻尸块。胥伏特用惨无人道的方法虐死了莱辛。一直只能旁观的你,不仅得知了莱辛利用革命的真面目,还目睹了各种惨绝人寰的酷刑和变态施虐……”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他震惊于自己在睡梦中竟如此地失言,无法自控地透露了那么多秘密。

海印汉墓厉声打断了他:“悲伤使人格外敏锐!一听到有关叛乱分子的事情,我就开始推测我哥惨遭横祸那天的事…”

杀手沉默了。

“视人命如草芥的你,早已不记得自己杀过多少人了吧?那些惨死于你手下的士兵,你肯定已经忘光了吧?”医生用无比厌恶的语气说道。

“……”杀手的手心冒出冷汗。

“但我不会永远都忘!虽然在你们叛军眼里,我哥只是一条服务王宫的低贱犬马,不过是阻挡你们革命的绊脚石,随时可以一脚踢开…可他却是我的骨肉至亲,在这世上仅余的依靠啊!”海印汉墓的悲伤终于不可抑制地爆发了。

原来自己居然是医生的弑兄仇人!

医生继续不停地控诉:

“我的童年都被你毁了!自得知家兄噩耗的那天开始,谁道我经历了多少苦难!可当命运把仇人默默送到我眼前的时候,我却毫不知情地救了你!”

“你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复仇。”杀手不忍去想,当善良的医生背对着他的时候,究竟是怎样一副扭曲的表情。

“是啊…我明明已经为复仇那天的到来做了无数的准备…”

“可是…可是!”医生紧咬的嘴角在流血。

“你永远无法理解我的心情,因为就连我自己也不理解!”他握紧双拳大力砸向一边的床垫,激动地自言自语:

“我曾经无数次望向眼前这个熟睡中的重伤男人,不断按捺着胸中激烈的冲动,强忍着愤怒和心酸在内心交织,手脚都在颤抖…但从别人眼中看来,我好像只是一个在旁静静守候伤者醒来的医生…”

“已经多少天了,我一直都在浪费着无数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开始,找到凶手的喜悦,几乎要把我和虚弱的你一起吞噬殆尽。”

“然而转眼见到伤势未愈,在恶梦中备受折磨,跟我以前一样孤苦无助的你,我却犹豫了!我竟选择把神人送到眼前的机会彻底抛弃!甚而违心地继续治疗濒死的你,跟病魔抢夺仇人性命的烛火…我可确确实实是在忤逆神人的旨意啊!”

“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胸中积累的仇恨在对我拷问…”

“凭什么?凭什么啊?”

“愤怒点燃了我,于是一股冲动促使我马上想要掐断这人的喉咙。”

“可我的手就是不动!”

“转念一想,不行!实在有点太便宜他了!”

“因为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脑海中盘算着该怎么惩罚那个神秘的凶手。”

“而此时我的复仇心态却莫名其妙地转化成疑问——”

“该怎样对付他呢?”

“我恨自己竟为这种不应有的问题苦恼起来,甚至变得无所适从。”

“回想起自己多年来在王宫内外做过的无数调查和苦苦追寻……”

“难道这一切努力都将以莫名其妙的方式结束吗?”

“疑惑使我不安。”

“明明已经无数次下定决心了的…”

“仿佛在心中,兄长的脸庞竟渐渐变得模糊…”

“可恶!”

“为什么!”

“下不了手!”

“进退两难的我最终决定冷静下来,看看你彻底康复之后会是如何。”

“日子就这样在我的挣扎之中过去。等你一开始好转,我就减少了对你的治疗,尽量把自己投身到其他病人之中,以冲淡我这些复杂的苦恼。”

杀手:“如果你实在下不了手,也可以选择任我伤势恶化,自生自灭。”

“…的确在听完你那些梦呓的时候,我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在睡梦中结束你的性命!在整个王政府的口中,你们都是十恶不赦的暴徒,无恶不作的恐怖分子。更别说你还杀害了我的亲人!

医生紧紧揪住床单:“我有那么一刻,多么希望你是仇人,同时又希望你不是仇人!你在梦中挣扎时的样子,在我看来实在太可怜了…你完全无法想象我听到那些之后既震惊又矛盾的心情!我一直试图说服自己,盘桓在你脑中的可能只是无数个虚假的噩梦,你的那些梦呓不过都是胡言乱语!”

“我多么希望你只是在说胡话啊!就像你从来没有杀过人一样!”医生的泪水浸湿了床单。

“我总是对自己说,那些东西,早就已经成为过去了,忘掉它吧。书本上的医者仁心也告诉我,无论怎样罪大恶极的人你都得救!可是如此之多的矛盾冲突,真的能够忘掉吗?不!被囚禁这种事情、被囚禁这种事情…”医生望向杀手。

杀手又回忆起了困于地下墓场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

医生的双手离开了床单:“我了解过单独囚禁这种残忍和不人道的刑罚。”

他忽然话锋一转:“这是一种残酷不仁的虐待。长期单独囚禁会彻底破坏囚犯的精神健康。一天20个小时被关在只有黑暗伴随的陋室里,人的神志就会被轻易破坏。人是群体动物,长期与他人隔绝,会引致严重并永久的脑损伤。单独囚禁的犯人会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亦会产生幻觉、抑郁……然后犯人就像被关在小笼里野兽一样,慢慢变得暴戾失常。”

杀手听到这些话,想起那些事,浑身仍会不由自主地发抖。

医生继续说道:“还有更可怕的,研究指这些长期被单独囚禁的人,不单会有幻觉,思考也会产生困难。他们会惊恐发作,而且还会得妄想症。一旦终止单独囚禁,他们会变得无法适应外界。曾有被单独囚禁近两年的人,出狱后,他把自己关在房里许多天,后来终于忍不住自杀!种种案例使人不难得出结论——囚禁的意义何在?这似乎只是为了将我们所害怕的人关起来,离我们越远越好,然后遗忘他们…犯人最终会感到无助,彻底精神崩溃,没有将来,只剩自杀死亡成为唯一的选择…”

“所以该怎么说呢?即使性命还在,你可谓业已得到了报应。”医生擦干了眼中的泪水。

“各种相反的念头在我脑里对撞。我一度不愿意承认你那些梦话,盲目地相信你不是杀害我兄弟的凶手,甚至还希望你能够改邪归正……我原以为只要把你带到这里,让你看看这些无辜百姓的惨状,就能让你潜移默化地慢慢悔悟…可是我错了!大错特错!这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一旦双手重新沾满鲜血,你就重回那冷血无情的杀戮本性!”

杀手默默地放下了枪。

“而我的仇恨直到今天也无法彻底消解!” 医生骂道。

“因为复仇心的驱使,我的心也时常被各种不必要的猜忌缠绕!其实我曾怀疑过你一直在演戏。就连你痊愈至能够说话写字的那天,我也在怀疑你甚至都不愿亲口对我透露半个真字。什么狗屁‘失忆’啊…你就是‘布莱克奈特’吧!你真的以为自己是黑暗骑士?你明明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杀手!我的怒火啊…简直可以马上焚毁你那具笨拙的病躯!”

杀手浑身就像被医生的语言烈火灼烧着,痛苦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我以为你会将自己的真正身份隐瞒至我们分道扬镳的那一天…但就在刚刚,那份猜忌最终还是被否定了。就在你把我救下的那一刹那,我只能肯定你确实是失忆了。”

“多可笑啊!我内心的种种矛盾…难道这是神人赐予我的试炼吗?看来这其实不仅是我和你的对决,也同时是我那作为人类的复仇天性和作为医者那悲天悯人的习惯的最终对决啊!”

医生紧紧抓住杀手的上臂:

“被单独囚禁的你,备受折磨的你,确实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然而我的亲兄,却因为你,永远地离我而去了!”

“我为何要无端遭受这种失去亲人的磨难?我为何要无故遭受丝毫不亚于你们反叛者的那种难忍苦痛?”

“这是何等的不幸和无稽啊!”

“难道我哥是因为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会突然被残杀的吗?”

“难道你又是因为干了什么穷凶极恶的事才会被折磨至此的吗?”

“然而我们还要互相怨恨多久?互相重复同样愚蠢的错误多久?一次不够?还是十次?百次?千次?”

“被囚禁那么久的你…又被救活的你…难道还没能反省过来吗?”

“明明这一切痛苦都没必要发生……”

“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才需要相互杀戮啊!”

杀手别过头去,不愿看着医生的眼睛。

“纵然我有无数个杀你的理由…可是我不要再陷入这种仇恨的怪圈里了!”

杀手挣脱了医生的手:“你那感人至深,大爱无疆的行医精神,我的确无以为报。你救过我一命,如今我也救了你一命,我和你勉强算互不拖欠了。但至于弑兄之仇,恐怕我无法让你满意。我并不是吝惜自己的性命,因为比起个人恩怨和赎罪,我的命暂时还得留着去做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而你也可以随时来找我报仇,我乐意奉陪。”

“所以这就完了?”

“很抱歉,但我是时候离开了。”

“最后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去当反叛分子的刽子手?”

杀手叹了口气,反问道:“对于你的问题,我只能提起另一个问题:如果这个世界有缺陷,而你看到它的矛盾包围在你身边,你会怎么办?”

医生无法回答。

杀手:“因为你深知这个大陆的确存有缺陷。世界并不是辩证的:它在走向极端而非均衡;它热衷于彻底对抗而非和谐或综合。它遵守的原则就是魔鬼撒旦的原则,各种弱肉强食的黑暗原则。但你宁愿接受各种不公,也不愿探寻更积极更激进的可能性。这也表示你是有缺陷的…而且作为医生的你,并未去寻求真正的解决办法,只是一味地救人性命,只想获得简单的答案,认为自己那样做就是正确的。”

医生笑了起来:“哼,而你也只是一味地取人性命…这多么讽刺啊!所以我明白了…我们问的问题没有答案,但是矛盾依然存在,就是这样。”

杀手:“选择,就是有权力的人给没有权力的人创造的幻象。如今看到这些突如其来的侵略者,我就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如果命运超越人类智慧而玩弄人类就是道理的话,那人成为魔而跟命运对峙就是因果。”

医生再次陷入了沉默。

“但如今我不会再为了什么组织而去杀人,我也不会再为实现什么民主或主义或理想而去杀人。我杀蜴人只是因为它想杀了你。这是自卫,这理由远比为了爱国主义或支持某种政治理念去杀人更为充分。无论是爱是恨,我都要以新的身份去面对,我不再是任何革命中的一分子。现在你依旧作为医生活着,而我却不再是杀手…这可能算是你复仇的胜利吧。”

男子踏出了房门。

“布莱克奈特,我一定会杀了你!”海印汉墓在他背后大声吼道。

“我的命就在那里,欢迎你随时来取。”

温森特,布莱克奈特,他又再次背负起这些沉重的名字,踏上了在远方等待着他的血路……

*注释:

1.“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据传出自4000多年前《击壤歌》。也有说法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是出自于《庄子·让王》。希望有读者大牛能够指点迷津。

2.蜴人,长相修长,擅长爬行和半兽人种族。居住在北方高原,趁机聚集起来侵犯魔林国边境。

3.蜴人所使用的武器,可能有部分来自于康氏的地下工场。

4.温森特的“另一半脑袋”,其实是在他表观意识之外,那潜藏于脑中还未能完全回忆起的强大战斗本能和经验。而正是这些他不明就里的潜能,在危难之中挽救了两人。战斗经验和本能指挥他下意识地打烂照明,是为了不让敌人看清房内;而温森特之所以能在漆黑的房内射中外面店门口的敌人,乃是因为他下意识听出了敌人脚步声的不同(店门外的路是砂石地,而店门口则是木地板,踩在不同质地的脚步声有细微不同)。另外高超的作战记忆本领也功不可没,只凭先前开窗透气时看了村民的那一眼,他那久经战斗的“另一半脑袋”便在他表观意识不知情的情况下巧妙地记住了店门口和房间窗口之间的角度和位置,最终帮助他完成了精准致命的盲射。

5.“布莱克奈特”(blaight),即是温森特在反抗组织公会“黑色大丽花”(Black

Dahlia)中所使用的代号。可参见第4话、6话、10话、22话、78话。

6.“悲伤使人格外敏锐。”这句话摘自Romain Rolland(罗曼·罗兰)的著作《Jean-Christophe》(《约翰·克里斯朵夫》)。译者傅雷,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7.关于海印汉墓哥哥的惨剧,可参见第20话“士兵最后之日”。

8.关于单独囚禁,节选自电视节目《Adam Ruihing》中有关监狱的内容。

9.温森特的话“因为你深知这个大陆的确存有缺陷……但是矛盾依然存在,就是这样。”来自于Pesent》(《异域镇魂曲:苦难》),由电视游戏开发商Interplay旗下的RPG游戏开发小组Black Isle Studios(黑岛工作室)制作。而其中另外一句话“世界并不是辩证的:它在走向极端而非均衡;它热衷于彻底对抗而非和谐或综合。它遵守的原则就是魔鬼撒旦的原则。”则摘自Jean Baudrillard(让·鲍德里亚)一篇名为《公元2000年已经到来》的文章。

10.“选择是有权力的人给没有权力的人创造的幻象。”这句话摘自电影《The Matrix Reloaded》(《黑客帝国2:重装上阵》)中的台词。原句为:“Choi illusioweeh power…a.”

11.“如果命运超越人类智慧而玩弄人类就是道理的话,人成为魔而跟命运对峙就是因果。”这句话摘自三浦建太郎的漫画《ベルセルク》(《烙印战士》),白泉社授权天下出版社出版。

12.温森特最后那段话摘自Graham Greene(格雷厄姆·格林)的著作《Our Man in Havana》(《哈瓦那特派员》)。译者吴幸宜,译林出版社出版。原句为:“我不会为我的国家杀人,我不会为资本主义或共产主义或社会民主或福利国家而杀,我杀卡特只因为他杀了海斯巴契。这是家族仇恨,这理由比为了爱国主义或支持某种经济理念去杀人更为充分,无论是爱是恨,我都要以个人的身份去爱去恨,我不再是任何伟大战争中的5900之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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