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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长成(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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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自然不是江迟秋第一次来诸凤观, 但却是他第一次在这么晚的时间里去诸凤观。

在关上门的时候,刚才那一个丫鬟还专门叮嘱江迟秋,叫他穿上白色的衣服。这个特殊的提醒, 令江迟秋的心中有些不怎么是滋味。

但最终江迟秋还是和她说的一样, 穿上了一身白衣,以最快速度洗漱之后就跟着家人一道乘坐马车奔向了位于宝繁城郊外的诸凤观。

马车行进的速度非常快, 因此车内也就格外的颠簸。

从几年前开始,江迟秋就不再和江荷夏乘坐同一辆马车了。

之前江迟秋很享受这种旅途上的宁静时刻,但是这一次他却忽然很想有个人坐在自己的旁边。

这一架马车实在是太过空荡,而坐在里面的江迟秋也逐渐焦虑不安起来。

马车行驶到了郊外, 车内的晃动越来越大,江迟秋只好伸出一只手去抓住车厢的内壁。

过了一会之后,他又伸出另外一只手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向着外面看去

这个时候太阳依旧没有一点点要出来的意思, 而挂在空中的那一道银色的弯钩,则将整个夜色衬的格外寂寥。

看外面的风景, 现在江迟秋所在的位置距离诸凤观已经不太远了。

国师病重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现在从宝繁城到诸凤观的这一条路两边全部跪满了人。

没有获得皇室允许,是不能在这个时间去诸凤观的。但是大家依旧没有散去,所有人都一脸虔诚的跪在这里, 为诸凤观之中的人祈祷着。

这样的场景出现在凌晨时分,实在是有一点点诡异。

看了一会之后江迟秋便将马车的车帘拉上, 他慢慢地闭上眼睛,仔细回忆起了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

——那是江迟秋穿越进这个世界的第一天, 彼时他还是一个只有六岁的小孩子。

就在不知不觉中,这么多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江迟秋的回忆并没有持续多久,他所乘坐的马车缓缓地停在了诸凤观的山下。

在马车挺稳的瞬间,江迟秋就从车上跃了下来。

江迟秋或许是诸凤观外人中, 在这里住的时间最长的一个了,因此江迟秋对诸凤观也就格外熟悉。

若是江迟秋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他记得之前诸凤观夜晚是不会亮灯的。

无论是国师还是其他在诸凤观这里修道的人,他们的作息都非常规律,基本上太阳刚一落山他们便不会出来活动。

但是现在……整座山竟然已经被等灯光所映亮。

尤其是这座山的上部分,它整个被烛火照亮,远远望去好像是被点燃了一样。

这样的诸凤观是世人未曾见过的惊艳。

江迟秋只是匆匆看了诸凤观一眼,接着就跟着父母一道以最快的速度向山上而去。

“江尚书,江夫人……”诸凤观中人上来扶住了江迟秋的父母,接着赶紧为他们指引方向。

江迟秋之前来诸凤观的时候,都会顺便看看国师,因此他自然是知道国师住的地方在哪里的。而现在江迟秋发现,诸凤观中人给自己指的方向,和他印象里面的位置并不一致。

尽管心中有一点点的疑惑,但是江迟秋并没有多说一句话,他和自己的家人一道向着国师现在所在的位置走去。

经过这几年的时间江迟秋已经知道——这位国师和生身父母不详,似乎是被抱养来的明昼知不同,他也宝繁城中的官宦世家出身。

因此国师在很小的时候就和原主的父亲成为了朋友。

后来他被前任国师收走带到诸凤观之中出家修行,和江尚书的友谊依旧没有因此而间断。

想到这里江迟秋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

——江尚书平常总是隐藏自己的情绪,而现在看到往日的伙伴即将离世,他的目光之中也终于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悲伤。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带他们过来的少年轻声说道:“江尚书,到了。”

江迟秋抬头去看,接着便见“善回司”三个大字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还没有等他弄懂这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江迟秋稍稍低头就看到,这个名为“善回司”的房间之中异常空旷,只有房间的正中央放着一张木质的床榻。

江迟秋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窄的床……人只要在上面稍稍一翻身,就会从床上掉下来。从江迟秋现在所在的位置,看不清楚床上人的模样,他只能依稀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躺在这里。

等等……一想到这里,江迟秋不由皱了一下眉。

他发现这相比于“床”来说,似乎更像是一口棺材。

这个发现叫江迟秋背后出了一阵冷汗。

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终于出现在了江迟秋的面前。

是明昼知。

虽然诸凤观之中的人向来都是一身素白的打扮,自江迟秋认识明昼知起到现在,他也从来都没有看到过明昼知穿其他颜色的衣服。

但是今天的明昼知,在江迟秋看来格外的憔悴。

此时江尚书他们已经去看国师了,江迟秋犹豫了一下先朝着明昼知走了过去。

“明昼知……”江迟秋轻轻地叫了一下对方的名字。

闻言明昼知缓缓地伸出手去在江迟秋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明昼知的个性并不外向,从前话也不是很多。但是认识十几年来,这是明昼知第一次见到江迟秋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江迟秋抿了抿唇,和明昼知一起向着国师那里走去。

现在国师的身边围着不少的人,除了江迟秋的父母外,还有很多宝繁城内和他关系较好的官员,甚至江迟秋还看到了本朝的大长公主。

尽管江迟秋是尚书之子,在朝廷里面也有官职在,但是现在依旧不是他能够往上挤的时候。

江迟秋和明昼知安静的并肩站在这里,他们所在的位置离窗口很近,江迟秋站定之后就听到了自窗外传来的一阵阵吟唱经文的声音。

正在此时,明昼知那一只垂在身侧的手忽然向上微微抬起,接着将江迟秋的手紧紧地握住。

被明昼知握住后,江迟秋的手指不由颤抖了一下。

在他的印象中,自己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被明昼知这样拉着了——上一次明昼知拉住江迟秋手的记忆,还在他儿时。

尽管江迟秋觉得被明昼知这样牵着手有一点点的别扭,但是他并没有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江迟秋感觉到此时的明昼知手极其冰凉,甚至还在微微的颤动着。

眼前的男人看上去似乎还和以前一样优雅而沉稳,但是他的手却将男人心中那一点慌乱和不安的情绪泄露了出来。

明昼知在紧张,在害怕。

江迟秋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安慰他,想了一会之后,江迟秋终于将自己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并且轻轻地覆在了明昼知的手背上。

——国师对明昼知来说,并不只是师父,更是他的家人。

江迟秋和明昼知就这样沉默的站在这里。过了一会等到前面的人稍稍散去之时,明昼知这才慢慢地松开了江迟秋的手,并对他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迟秋,过去看看他吧。”

明昼知没有过来,江迟秋独自走到了国师的床边。

江迟秋上一次来诸凤观之中看国师,不过是半个月之前的事情而已。

但是现在江迟秋看到,不过是短短半个月不见,这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已经瘦得没有人形了。国师明明和江迟秋的父亲一般大,但是此时的他发丝皆白,看上去异常苍老。

江迟秋到这里的时候,国师本身是紧闭着眼睛的。

但是在他站到这里后,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竟然慢慢地将眼睛睁了看来。

男人的眼神有些浑浊,他看向江迟秋的目光也格外复杂。

此时房间里面的人大部分都已经出去,江迟秋的耳边格外安静。

“江迟秋……”在江迟秋的印象里,国师之前总是叫他“江丹雪”,这似乎是对方第一次称呼他的全名。

听到国师唤自己,江迟秋赶紧再向前走了半步“我在,国师。”

男人很是艰难的抬起了手来,他似乎是要拉一下江迟秋,但是手还没有碰到江迟秋的袖子,就一下落了下来。

“嗯……”男人点了点头,“你出生的时候我就见过你……当时你只是一个襁褓之中的小不点,白白圆圆的看上去煞是可爱。”

或是生命已即走到尽头,国师忽然陷入了回忆之中。

他说话的时候有气无力的,江迟秋需要很努力才能够听清楚国师到底在讲什么。

“后来你爹娘也常常带你,还有江荷夏来诸凤观这里,他们也曾经叫我看过你的未来。”国师说话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小,已经有了几分梦呓的意思。

但是讲到这里,男人忽然咳嗽了几声,接着又努力睁开了眼睛。

“当时我看你在成年之后便离开宝繁城,去南方当了郡守……安稳的度过一生。”国师说道这里,忽然笑了一下。但是江迟秋却看到,对方的笑意之中却带着几分遗憾的意思。

在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江迟秋本身是不相信诸凤观的掐算的。但现在十几年的时间过去,江迟秋已经见识到诸凤观的神秘之处……

“直到你六岁。”国师忽然这样说道。

而听见对方的话后,江迟秋忽然紧张了一下。

六岁就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难道国师看出什么了吗?

在江迟秋瞎紧张的时候,国师闭上了眼睛继续说道:“我再看你的未来时,一切都变了。你要提起长剑,赴战场……咳咳,杀敌建功立业。”

尽管在此之前,江迟秋已经对未来的事情有了一点点猜想,但是国师的话依旧叫他感到震惊。

自己?杀敌建功立业?

国师确定没有将他和他的哥哥搞混吗

这句话似乎是道破了什么天机,说完之后本身就面色苍白的国师忽然咳起了血来。

见状一直站子江迟秋身后的明昼知也快步走来,并从放在一旁的琉璃瓶中倒出药丸给国师喂了下去。

男人咳嗽停了下来,他笑着轻轻摆手说:“不打紧不打紧……我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原来男人竟然已经将他自己的命也算了出来。

江迟秋没有在这里呆太长的时间,国师说完那句话后,诸凤观中人就小跑着上来说,皇帝马上就要到诸凤观来。

因此江迟秋只好最后再匆匆看了一眼男人苍白的面容,接着就退出了善回司。

在江迟秋离开的时候,他的耳边除了有从窗外传来的诵经声以外,竟还有国师的轻声低喃。

他的声音很小,可江迟秋竟然从中分辨出了一句诗来——一将功成万骨枯。

……

江迟秋的心情异常沉重。

出善回司后,外面的天空依旧暗着。

善回司外面的空地上,已经跪满了人。

江迟秋出门后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在诸凤观的弟子引导下,跪在了自己父母的身边。

江迟秋听到,他身侧的江荷夏正在小声啜泣着,而周围人的神情也莫不极其沉重。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江迟秋在心中仔细算着刚才国师说的一个时辰还剩多久。

就在这个时候,从不远处忽然出来一阵异常嘈杂的声响,江迟秋抬头去看便看到了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这几年江迟秋也见过皇帝好几次,在他看来这个男人完全是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样子。

今日的皇帝顶着一个大大的黑眼圈,就这样一脸不耐烦的出现在了诸凤观中间。

江迟秋只看了他一眼,下一刻就和所有人一样,赶紧低头继续跪在这里。

四周诵经的声音也因为皇帝的到来而暂时停了下来,故而男人的声音也就格外明显。

江迟秋听到皇帝有些不耐烦的向周围人问道:“国师现在还有意识吗?”

“回禀陛下,国师还醒着。”一名太监赶紧说道。

闻言皇帝的声音再一次放大,并传到了跪在善回司外的每一个人的耳边。

“还醒着?”皇帝重复了一下,接诊有些不耐烦的说,“我以为你们这么着急着叫我过来,是他已经要咽气了呢!”

江迟秋对国师并不像普通民众一样神化的崇拜,但是听了男人的话后,他依旧不悦的皱了一下眉。

后面的话江迟秋都听不清了,男人走进了善回司之中,并叫太监将这里的门关了起来。

此时东方的天空已经泛出了鱼肚白,在地上跪久了,就连江迟秋这个只有十八岁的少年,膝盖都难受了起来。

江迟秋本身想要稍稍活动一下自己的腿,但是他的余光看到,此时就连一个自己叫不上名字的,看上去已经有七八十岁的命妇都跪在这里一脸虔诚的诵经。

于是江迟秋只好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继续跪在这里。

时间一秒钟一秒钟的过去,正在江迟秋的腿部还有膝盖都一片僵硬的时候,他的耳边忽然出来了几声钟鸣。

还没等江迟秋反应过来,所有跪在善回司外面的人忽然开始从善回司方向扣头。

同时在听到这一声钟鸣之后,整个宝繁城内的钟声也被人依次敲响。

今日,钟声回荡,满城素缟。

吉参三十二年夏末,穆朝的国师羽化登仙。

这一年在后世的史册上被反复提起,正是从国师离去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变了。

江迟秋在跟随父母向前磕了三个响头后总算是站了起来。

他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刚才还在善回司里面的明昼知竟然已经走了出来。

男人面无表情的站在高台前,他淡淡地将宝繁城内的所有达官显贵扫了一遍。

明昼知自然也看到了江迟秋,但是他的视线并没有在江迟秋的身上多做停顿。这样的他,叫江迟秋稍感到有些陌生。

刚才江迟秋只顾着想国师的事情,而现在在看到明昼知站在这里的那一刻,江迟秋总算是反应了过来——此时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穆朝的新一任国师了。

在穆朝国师有着超乎寻常的地位。他们虽然也是和大家一样的人,但是却被大多数人当做神仙来看待和崇拜。

之前明昼知已经在他的师父生病时认真履行了国师的职责。

但是这一刻当他的身份正式发生变化的时候,江迟秋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明明就站在不远处,但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瞬间被拉远了。

江迟秋下意识的攥紧了自己的手心,刚才明昼知握住他手的感觉,也好像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陌生了起来。

国师的葬礼规模异常盛大,它举办了整整七日之久。江迟秋甚至觉得这一整个宝繁城的人,全部出现在了最后的仪式上。但是江迟秋并没有从头到尾的参与这个仪式,因为就在葬礼的第二天,他收到了一个新的任务。

——这阵子正好是收粮的时候,今年的饥荒本身没有前几年的大,可是在收粮之时气候竟然又和人们作起了对来。

几场暴雨和冰雹下来,原本够吃的粮食也不够了。

其中受灾最最严重的地方,就是江迟秋哥哥江宪闻所在的饶谷郡。

饶谷郡这地方人口不少,且还是穆朝的边境郡,这地方可是一点也乱不得的。

按照惯例在国师的葬礼期间,穆朝从上到下的一系列娱乐活动必须暂停下来。

而穆朝只知道享乐的皇帝,最近这阵子正在此事而不悦。

收到饶谷郡那边受灾的消息之后,皇帝便更是烦躁。多年的奢靡生活,已经叫他彻底失去了治国理政的兴趣。

听到大臣们的汇报后,男人就直接大手一挥,准备按照丞相说的那样派人去送赈灾粮了。

然而穆朝多年积攒下来的一系列问题,也终于在这个时候暴露了出来。

——皇帝发现,国库之中剩下来的粮食,居然也不多了。

这可真是一个分外危险的信号,一直以来都毫无危机感的皇帝,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总算是意识到大穆现在面临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危机。

此时收粮活动刚才开始,饶谷郡算是最早的一批。

因此朝中不少人还在说,或许等到其它郡陆续收粮,国库之中的情况便能够得到缓解。

——实际上只要稍稍看一下今年各地的气候情况,他便能发现这个大臣说的话全是在盲目乐观。可是听到对方这么说后,皇帝还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准备指派人去饶谷郡送粮食。

按理来说……这个工作本身是和江迟秋一点关系也没有的。

他只是一个编修,前几年所做的工作就是看书编书。

但是谁叫江迟秋还有一个身份:他是驻守在饶谷郡的江宪闻的亲弟弟。

当今圣上多年不理朝政,偶尔心血来潮的做些什么,也是完全不按章法来的。

因此想到江迟秋和江宪闻的关系后,男人便认为江迟秋是朝中除了江尚书外,最不可能在押送赈灾粮的时候玩小把戏的人。

于是他便大手一挥,直接将江迟秋派到了饶谷郡去。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江迟秋真的是一脸懵逼。

作为清安院的编修,江迟秋是没有上朝资格的。故而等到圣旨传到清安院后,他才知道自己竟然多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工作。

江迟秋还没有说什么,江迟秋的上司卓郁参就忽然对前来传圣旨的太监说道:“此事于制不合,迟秋只是我清安院的编修,他怎么能去饶谷郡呢?”

这个道理或许除了皇帝本人以外,所有人都懂得。

江迟秋没有想到,一向以来以温和儒雅著称的卓郁参,竟然会忽然这么直白的说出这番话来。

听到卓郁参的话,前来传圣旨的太监也有点尴尬的笑了一下说:“这是陛下的意思。”

“饶谷郡那边本就不安稳,迟秋只是一个编修且才十八岁,怎么能叫他负责这件事?”卓郁参的声音很是焦急,江迟秋能够听出对方是真的关心自己。

说来在这个世界除了明昼知以外,江迟秋或许也就只能和卓郁参称得上是朋友了。

这么多年清安院生涯里,卓郁参一直都很照顾江迟秋。

听见卓郁参这着急的语气后,江迟秋先上前行礼将圣旨接了过来,然后对卓郁参说:“既然皇上已经决定了,那么这件事……必然有他的道理和考量。而且我也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哥哥了,这一次去正好可以看看他。”

此时太监已经退了出去,这里只剩下了江迟秋和卓郁参两个人在。

只听卓郁参叹了一口气说:“我大穆……实在不该是现在这样。”

卓郁参是一个标准的文人,他虽是丞相之子,可是却从没有将自己高看过一天。

江迟秋明白卓郁参的意思,作为一个一心做出点事业来的人,看到穆朝现在的情景,卓郁参的心中自然不悦。

而在和对方当了多年的同事后,江迟秋也隐隐约约的认识到了一点——卓郁参虽然看上去温和,可实际上他的本性要更加“尖锐”。

前几年或许还不明显,但是从刚才卓郁参直接质问太监的样子,就能够体现出一二来。

见到江迟秋已经将圣旨接了,卓郁参也不再多说。

作为江迟秋的上司,他还是有一点点权利的——例如说给江迟秋放假,叫他回去好好准备一下。

于是在收了圣旨之后没多久,江迟秋就回到了家中开始准备去饶谷郡的东西。

而在江迟秋离开清安院后,看着空下来的位置,卓郁参的心中竟忽然有些空落落的。

几年的时间下来,他已经习惯了江迟秋的陪伴……

现在江迟秋终于要离开清安院,离开卓郁参的身边了。

——————————

国师的葬礼还没有结束,江迟秋只在家里稍稍准备了一下,便带着粮草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京城。

江迟秋好歹也是一个文官,他是乘着马车离开宝繁城的。

好巧不巧的是,乘车离开饶谷郡去往饶谷郡的路上,正好路过了诸凤观。

若是放在往常,按照穆朝的习惯,前去赈灾的大臣应该去诸凤观内拜一下才行。但是最近正值前任国师的葬礼期间,这一项活动也被取消了。

在路过诸凤观的时候,江迟秋就像儿时那样,忍不住拉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

他看到整个诸凤观上挂满了白幡,此时正随着风一道微微的摆动。

江迟秋叹了一口气,又将帘子拉了回来。

而同样在此时,明昼知也走出了他师父的灵堂,站在诸凤观的该高台上向下看去。

“这是什么?”男人看到了那一队长长的车马。

站在他身边的人先是行了一礼,接着便对明昼知说:“国师大人,这是前往饶谷郡赈灾的队伍。”说完这句话后,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是江迟秋公子带队的。”

“江迟秋?”明昼知皱眉问道,“怎么会是他?”

明昼知最近一直忙着师父的后事,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觉以及关心其它事情了。

见明昼知似乎不知道这件事,他身边的人也迅速将皇帝的决定说了一遍。

明昼知一开始没有说话,沉默一会后他忽然从自己的袖中拿出了一枚玉佩,“你去追上队伍,把这个给江迟秋。”

“是,国师大人。”

那人赶紧将玉佩接来,然后飞快向着山下而去。

只是在拿到这玉佩的时候,他也不由疑惑了一下:国师为何会有这种满是杂质,品相一般的玉佩呢?

——就像众人知道的那样,明昼知是前任国师捡来的一个弃婴。

而众人不知道的是,这一枚玉佩就是当初明昼知父母给他留下的唯一东西。

……

“江大人!”离开诸凤观一会后,一人快马加鞭等赶上了江迟秋的马车。

听到外面的声音,江迟秋赶紧掀开帘子去看。

江迟秋不认识马车外的人究竟是谁,但对他也有一点印象——这人是诸凤观的人。

“有何事?”江迟秋赶紧问道,顺便也叫车队暂时停了一下。

那人从马背上翻下,向江迟秋行了一礼后说:“这是国师大人叫我给您的。”

“国师大人……”听到这四个字江迟秋还有些不适应。

不过在反应来他说的人就是明昼知后,江迟秋还是赶紧将对方手中的东西接了过来。

“好,替我向明昼……不,国师大人道谢。”江迟秋下意识说道。

“是,江大人。”

运送赈灾粮草的队伍不能停太长时间,说完这句话后,队伍就再一次向前而去。

而等将车帘拉上后,江迟秋这才把明昼知给自己的玉佩小心翼翼托在手中看了起来。

刚才着急着离开江迟秋并只将玉佩看了一眼,但是现在稍稍观察它一下,江迟秋就认出了这东西来。

……多年前明昼知曾给江迟秋说,这是他父母给他留下的唯一东西。

想起这是什么后,江迟秋不由被吓了一跳。他没有想到,明昼知竟然会将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自己。

江迟秋不由转身再次打开车帘向后看了一眼,只可惜现在队伍已经行进到了山中,诸凤观早已经被树木遮掩看不清楚了。

车内的少年稍稍沉默了一下,接着将自己一直带着的玉佩从衣领中拿出,郑重的换上了明昼知送的这一块。

……

从宝繁城到饶谷郡,快马加鞭需要大约两日。

运输粮草的的队伍虽然一刻也没有停,可是到饶谷郡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江迟秋看到尽管远离京城,可是饶谷郡依旧挂满了白幡,正在纪念刚刚仙逝的国师。

早在几日之前,江宪闻就已经收到了消息,他知道这一次来饶谷郡中送粮食的人就是自己的弟弟江迟秋。

因此当宝繁城来的车马行驶到城下的时候,江宪闻就骑着骏马从城中出来迎接江迟秋了。

他们差不多已经有六年时间没见。

看到江宪闻的那一刻,江迟秋既感到熟悉又感到陌生。

六年的时间已经将江宪闻当年那种锐气消磨,他不再是江迟秋记忆中春风得意的少年将军,而是一个沉稳的守城者了。

江宪闻黑了不少,面颊上也多了一些皱纹。看到他的那一刻,江迟秋竟然不由得鼻酸了一下。

“迟秋!”江宪闻飞身下马,并将两只手搭在了江迟秋的肩膀上,沉默着注视了江迟秋一会后,江宪闻终于满是欣慰的说,“你长大了。”

江宪闻少年时是一个很喜欢开玩笑的人,因此在来的路上,江迟秋还想着自己一会见到江宪闻的时候,要叫对方官名看看他的反应。

但是在看到江宪闻的这一刻,江迟秋还是忍不住直接叫了他一声“哥哥。”

“诶!”江宪闻上前抱了一下江迟秋,接着他忽然叹了一口气,揽着江迟秋的肩膀向着城内走去。

……

见到江宪闻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走到成城内之后,入目就是一片片躺在地上衣不蔽体的饥民。

“这是……”江迟秋下意识的的问道。

江宪闻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们一眼,最后对江迟秋说:“是快要饿死的人。”

饿死,江迟秋一直觉得这个词语离自己很是遥远,他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见到这么多的即将饿死的人。

“这一次我从京城中带了粮食来,他们吃了之后应该不会饿死了吧?”江迟秋赶紧对江宪闻说。

没想到男人摇了摇头道:“没用的,现在吃东西已经救不了他们了。赈灾粮还是发给那些能活下去的人吧。”

江宪闻的语气很是沉重,和江迟秋印象中的哥哥一点也不像。

这六年的饶谷郡生活,着实改变了江宪闻很多很多……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沉默的走过长街,最后到了江宪闻的府中。

江宪闻已经在这里成家立业,之前听闻江迟秋要来,他的嫂嫂还有侄子侄女已经在这里等了多时。

一进江宪闻家家门,江迟秋还没有来得及和嫂子打招呼,便看到两个小小的身影向自己撞了过来。

见状江迟秋被吓了一跳,他赶紧蹲下身将他们搂进了怀中。

此时江迟秋的身后传来了江宪闻久违的笑声,男人说:“迟秋这是你的侄子和侄女,一个两岁一个三岁。”

江迟秋还没有抱过小孩,而这两个热情过分的小团子在冲进江迟秋的怀抱后,便好奇的看起了他来。

“在我的印象中啊,你和荷夏也不过是这么大而已。”江宪闻感叹道。

江迟秋笑了一下慢慢地站了起来说:“你说的好像自己比我大一辈似的。”

江宪闻耸了耸肩:“也差不多吧。”

回到家里之后,江宪闻的神情又逐渐贴近了江迟秋记忆中对方的样子。

而江宪闻现在的话,则叫江迟秋不由想到了当年他将自己扔到雪原时候的场景……后来还是明昼知给了江迟秋一件披风才没有将他冻出个好歹来。

回忆到这里,江迟秋忽然又想起了明昼知来。

江迟秋下意识的摸了一下玉佩——也不知道当了国师的明昼知,现在过得到底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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