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手覆眼，身藏于后，猝不及防，嬉笑声来：“猜猜是谁？”
刚掀开了锅盖，热气腾腾扑上来，少年只说了一声：“别闹。”
“好香！我一回来正好赶上吃午饭！已经可以吃了吗？”柔软的手松开，活泼轻快的语调，近在身侧。
“再焖一会儿。先去洗手。”再度把锅盖盖上，少年守在锅边，俨然一副贤惠模样，浮雕一样立体鲜明的精致脸庞，与这烟雾环绕的厨房环境却没有太多违和感，想来是见得惯了。
右惜优吐吐舌头，转身跑去洗了手。
她心中还是感到很欣慰的，他到她家这么久了，所有家务手把手地教学，现在全部家务已经可以完全放心让他去做了。她才没有偷懒，既然生活在这里当然要一起分担家务，要说他学会之后做得比她要好……也就勉强承认吧。他刚来家里的时候，真的几乎什么也不会呢，真让人头疼。也许他就是有做家务的天赋？
“可以出锅了。过来帮忙。”轻轻挥散面前的一大团白雾，面容精致的少年沉着脸看向她，手上还拿着锅铲，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瞬间就被打破了。
“来了来了！”脸上的笑容不禁绽放，简简单单的就是很开心。
照顾母亲用餐完毕，灶台餐具等等都收拾完毕了，右惜优计划着下午能去哪里，却被月千弦叫住：“下午别乱跑了。”
“还有什么是千弦哥做不到的吗？”右惜优倚着门边的墙，微笑回道。
“你去协会？戊灵轩不在。”月千弦早已得知了情况。
“啊啊，我可以跟协会的其他人聊天的嘛。”
“那不是闲聊的地方。”
“那……”
月千弦面无表情地细数：“药不够了，还有食材……需要出去采购。屋子需要大扫除一遍，昨晚发现了老鼠。”
右惜优听着都觉得忙，再找借口实在太过分了：“好啦，我去买东西。打扫的事情交给你啦。不过，需要的东西那么多，我一个人可能提不动。”
“可以分几次，先买少一些。”月千弦再卷了卷袖子，已经准备好去忙活了，“晚餐之前回来，没问题吧？”
“没问题。”简单分工完毕，右惜优清点好所需要的东西，又出门了。
虽说月千弦作为男孩子，出去采购东西比较方便，但是偏偏因为过分突出的容貌，容易遭人非议甚至歧视。所以渐渐的，右惜优也就习惯了自己揽下外出的任务。
或许，不是月千弦不喜欢往外跑，而正是这些非议使得他尽可能减少外出的次数。遭致非议的是他，但是右惜优也会受到影响。没有更好的应对方法，也只能如此。
他会感到难过吗？在采购的路途上，右惜优忍不住想。
那些顽劣的孩子不像大人们那样几个凑在一起碎嘴，而是在见到他们的时候故意大声嘲笑。月千弦的银色头发，与右惜优的沙哑嗓音，都是嘲笑的对象。
只是因为和大部分人不一样，所以轻易发出笑声。
不过念在那些街头巷尾玩耍的孩子年纪还小，只是说说笑笑也就完了，那么只要经过的时候装作不在意听不见就好了。生活已经够艰难了，与人置气更是没有必要，都是些无聊的人罢了。
右惜优两只手提得满满当当的，虽然有些沉，但是步伐没有放慢。目测太阳快要下山了，月千弦应该已经打扫好屋子，在等着她买回的东西了。
天空的霞光很美，大片的橙红色，温暖绚烂，虽然太阳西斜下去，这样的景致却不会令人感到寂寞。身上也被这样的光芒映出一层薄
薄的暖色，就这样沐浴在晚霞的霞光中满载而归，白天就要这么过去了呢。
等回到家，就可以期待月千弦做的香喷喷的菜了。想吃肉……可是预算不够了。算了，新鲜蔬菜也很好吃，全部交给月千弦就好，在外面走了一天真的累呢！
能够看见的景象已经越来越熟悉了，这条回家的路走了无数次，慢慢感到开心起来，就快回到家了。
“这不是那个声音很难听的女的吗？”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毫无遮掩。
然后是一串的脚步声和吸气声，低一些的声音窃窃私语：“真的哎……是她！”“有一次我路过她家的时候，猛然被她的声音吓到！真是太可怕了！”“怎么会有这么会有难听的声音？我听到都吃不下饭！”“你们说她会不会是男的？”“是女的，男的才不长这样。她以前还穿过裙子。”“她家另外一个长得更好看！声音也好听多了！”“可是我听说……”
右惜优唇角弧度收敛了，抿着唇，决定快步离开。闲言碎语总是不会断绝的，装作不在乎的话，对他们而言乐趣会减少很多，也许就会觉得没意思而散去。
“她是不是走得变快了？”“你说话太大声了！”“被她听到又怎么样，声音就是很难听！”“她是故意这样说话的，还是一直就这样的？”“好像一直就……哎不是！我听人说她以前声音不是这样的，后来哭太久了就坏了嗓子。”“哭能哭成这样？太夸张了。”“曾经有人哭到变成哑巴的，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只是装可怜吧？”
“她刚才还傻笑呢，哪里可怜了。”“她该不会是傻子吧？哭也会把人哭傻的。”“她傻不傻，试试就知道了。”“怎么试？难道你上？”“你不是想看她是男是女吗？反正这里也没别人……”
已经感觉到那些孩子们虽然身子躲在墙后但是探出不怀好意的眼神，右惜优咬牙，两只手腕再提了提力气，双手抓紧。
这里离家还有一段距离，即使咬牙跑起来也没那么快到家。而且真的跑了，更像是坐实了他们的话，不堪忍受而落荒而逃。这些孩子她应该都比较面熟，年龄最大的也就与她相近，家中大人出去劳作，孩子们就凑成一群各种疯跑玩闹，一旦捣蛋起来也是鸡犬不宁，是让很多人头疼的存在，能不招惹尽量就不要招惹。
但是孩子们已经追上来了，踢踢踏踏的声音，扬起地上的尘埃。
“你跑什么？”
“我没跑。”右惜优见已经被他们围住，前进不得，内心也开始焦虑。
右惜优不想正眼瞧他们，她虽然也经常一个人乱跑，但是不至于过分放纵，至少不会把衣服弄得脏兮兮的甚至破掉，整个人灰头土面的。她更多的是遵循父亲生前的教导，进行规律的运动锻炼身体，顺便沿途欣赏风景，感受无所拘束的自然的气息。
身体素质是很重要的，最简单的一点是让自己变得有力气，不容易生病。父亲离开他们之后，母亲的身体状况就一直不太好，右惜优切实地感受到长期照顾生病的人的辛苦，更是清楚自己不能生病了。
受伤也要尽量避免，因为会妨碍正常的活动，伤口没有妥善处理可能还会引起发烧，想想都觉得难受。
她已经学着渐渐把性子收敛，不再那么尖锐直接了。更多的事端，其实真的没必要。
“是看不起我们吧？家里有那么好看的哥哥，更是不想搭理其他人。”有人妒忌月千弦的容貌，虽然月千弦不怎么出门，但是多少还是见过面的。年纪比较小，大多对月千弦如何来到这里的事情印象模糊，也不清楚实情，只是深刻记得他住在右惜
优家里，有着无与伦比的容貌。
对于美丽的事物本能的有着好感，但是当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无法拥有，也无法视而不见，嫉妒之心油然而生。
对于夸赞月千弦外貌的言辞，右惜优还是感到开心的，但是觉得不太对劲：“我家千弦哥当然是最好看的！”
“他又不是你家亲生的，你根本就没有哥！”年纪稍大一些的孩子毫不留情地点明了关系，记性还算不错，但是语意生恶，“又不是亲生的，还把他一直留在家里，在想什么还看不出来吗？”
“对哦，她之前只有一个人，后面突然有了个男的，还叫他哥……因为她家没有儿子？”
“这么大了还拐回来做儿子？要是我，我想要个弟弟！”有孩子撇撇嘴，明显也没少听一些大人的碎嘴。
“回去叫你妈生一个呗！”嘲笑完想要弟弟的孩子，眼神又锁定了右惜优，“你说你长得不是特别好看，声音又那么难听，是怕你以后嫁不出去吧？”
此话一出，对这些事懵懵懂懂但没少起哄的孩子们哄然大笑，平日里对她的各种绰号劈头盖脸地丢出来，并附上新的起哄词：“没人要！没人要！声音难听的老女人！”
见状，引起哄闹的孩子更为得意：“把他留下来，就是等着给你做男人！你也好意思，整天死皮赖脸地叫他哥，等他发现了这意思，他肯定会走！”
“就是，你这脾气，我敢保证他肯定在背后骂过你。等他长大了，能自力更生了，肯定不会要你！”
“他肯定会跟别人说起他碰到过声音这么难听的人！”
“他肯定会走的！他又不是你亲哥哥。”
“声音难听死了，没人会喜欢你！”
“快堵住她的嘴，别让她说话！我都快吐了！”孩子摆了个鬼脸，故意压着声音学她说话，话音未落就忍不住连连咳嗽，“声音好恶心！”
右惜优早就涨红了脸，她没有想到他们可以说出这种话来，也完全没有想过，脑袋里更是一团浆糊：“你们——”
但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几只脏兮兮黏糊糊的手捂住了嘴，徒留她瞪圆了双眸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双手提着的好不容易讨价还价采购回来的东西在孩子们的推推搡搡中不慎松开，散落一地，但是得空的双手也推不开这样多的孩子，更是比不上孩子们野惯了的蛮力，完全没有轻重。
他们胡乱叫嚷着，喋喋不休——
“她真的是女的吗？女的怎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我刚才学的时候都快吐了，呕！”“她就是喜欢她家那个男的！小小年纪想着那种事情！让我来替大人教训她！”“看看她有没有那个！可能是不男不女的。”“别了吧有什么好看的……哎动手快点！”“摸一下不就知道了！”“掰开她的嘴，看看里面是不是卡了什么东西？那声音我都学不了。”“学屁啊，声音难听就弄哑行了！”“弄哑她！弄哑她！”
在西斜的阳光无法照射到的地方，隐藏着毫无掩饰滋长旺盛的恶意。
身体被压在污垢遍布的地面，衣衫不整，呼吸凌乱，泪水纵横，无法堵住耳朵，肆意的笑声刺入心底。无法挣脱开，口腔被强行塞入碎石等异物，还有一只手掐在喉咙上，血管抽痛，快要窒息。
眼里没有光。无法呜咽。仿佛看见眼前大片大片地灰暗下去，憎恶与绝望的毒汁要将她的意识侵蚀吞没。
啊啊，怎么会轻而易举地就……
这样的她谁也无法拯救。
……
真的发生过吗，这样的事？
意识陷入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