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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远走高飞(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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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秦英跟得迷茫,不知道后面要怎么做的时候,在夏州他竟然遇到了华浓和顾子赫一行人。

夜里三人碰头,秦英望着华浓讶异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自打上次收到顾子赫的来信说池笑鱼出走后,华浓便和秦英分开,独自回了聚义山庄。

顾子赫答道:“我们追查池笑鱼出走的线索,不料,竟一路西行走到这了!”

见到秦英,华浓一脸欣慰,可看到他整个人消瘦且憔悴,便又心疼得紧,扑进他怀里,眼眶瞬间就红了……

有顾子赫在,秦英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说不出肉麻的话,便就翻来覆去只是一句,我没事的。

秦英问道:“你们的意思是池笑鱼一直在往西走吗?那她这是要去哪?”

顾子赫和华浓相视一眼,道:“我们猜想她大概是要去碎叶城。”

“碎叶城?”秦英心头咯噔了一下,试探道:“她……她要去碎叶城干嘛?”

顾子赫道:“笑鱼的五叔死了,死之前曾说,是碎月城二城主杀了他,她既然一路西行,那应是前往碎叶城了。”

秦英一颤,心上楞楞,薛摩还在雁回宫的时候,曾飞鸽传书说过此事,说池五爷就是聚义山庄的奸细,可如今,人已死了,死无对证,又要如何去证明呢?

华浓见秦英出了神,搡了他一下道:“你发什么楞呢?”

“呃……”秦英回过神来,一脸无奈地望着华浓眨巴着眼睛,模样无辜。

“你不是在跟着薛摩嘛,你怎么会到这呢?”华浓话才出口,便立即反应了过来:“难道薛摩也在这?”

秦英点了点头。

顾子赫和华浓几近异口同声道:“薛摩怎么也西行呢?”

秦英倒吸了口凉气,聚义山庄的人自然知道月满楼帮了景教,可他们不知道月满楼和景教的关系,他们更不知道月满楼和景教同出西域,同出碎叶城!

“我……我也就是跟着跟着,就跟到这里了……”秦英看着两人问询的目光,含糊了过去,在没想好究竟要怎么解释之前,秦英觉着还是先按下不表的好。

事已至此,三人便结伴而行,然而再跟下去,便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广袤戈壁。

因为视野开阔又没有藏身之处,他们一行人只好乔装成西行的商队,走走停停,有时候竟能缀上镖队的尾。

也就这个时候,秦英开始发现异样了,薛摩心思细腻,在戈壁上这么跟着,他断然不可能什么都没发现,然后丝毫没有动静。

这不合常理!

有个念头在脑海里迅速闪过,秦英二话不说,冲上前去,他截住了镖队,一个一个扯下面巾一看,他就傻眼了……

哪有什么薛摩,连袁镖头都没有,运送的物资里面全是草垛,就更别提有什么寒玉棺了!

顾子赫一脸纳闷:“怎么会这样?”

“被他发现了,他设了一个假的镖队,把我们都骗了。”秦英说完,四顾茫然,面有郁悒。

华浓连忙宽慰秦英:“你也别着急,我们继续往西接着走,西出也就这条路,保不定在后面的路上就又碰到了。”

以他的谨慎,想要再碰到,怕是难了,可除此之外,又还能如何呢?秦英默然点了点头。

后面的路秦英行得焦躁极了,从前要么薛摩同他一起行动,要么薛摩指挥他行动,他俩之间就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线在拉扯,可如今这根线说断就断了,秦英一时之间根本适应不来这种改变。

要不怎么说,习惯才是最可怕的呢?

路过市集时秦英顺手买了个埙,晚上投宿后睡不着,他便吹了起来,想着薛摩,想着秦飒,那埙吹得是幽然而哀婉,衬着这脚踩黄沙头顶天的浩渺荒漠,有一种说不出的沧桑和悲怆,而这一切愈发衬得人渺小如尘沙一粒,身不由己。

华浓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指了指他腰间的血灵犀道:“实在担心的话,你用用这个。”

血灵犀太久没用了,久到秦英几乎都快要忘记它的存在了,他小心翼翼地取下,摊在手心里,看了半天,瘪了瘪嘴:“我不敢……”

华浓是真挺想笑的,但觉得实在有些不合时宜,又假装理了理头发,硬是憋了回去。

秦英又把血灵犀重新系了回去,他喃喃自语:“我只是有些不太习惯,从认识他那天起,我就一直跟在他身后,十二三年了,乍然离了他,我觉得哪哪都不对……我只是有些不太习惯。”

秦英又重复了一遍,放佛多说了几遍后,人便能慢慢适应了一样。

“你也别太忧心,老人都说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定会有转机的,真的!”秦英看着华浓灿若星子的双眸,情不自禁地在她颊边亲了一口,心头就像沙丘,温热柔软,他喃喃道:“华浓,有你在,可真好啊……”

华浓莞尔,抬眼望着西行的路,莫名感激老天爷让她在这遇着了秦英,否则,他一个人,又该如何面对这沉静下来的寂寂深夜……

在景教的帮衬下,林笑几近是以风行电击之势,荡平了江淮分舵,吴范倒是甚有骨气,在这种情况下,既不认罪,也不俯降,被逼得退守到自己宅子里,依旧破口大骂林笑勾结外派,铲除异己!

不过都到这个份上了,骨气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被人浇上油,撒上酒,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到最后,抬出去,也就是具焦烂的尸体。

薛摩一行人,继续往西走,他原本是没有发现秦英的,他在夏州时最先发现的是顾子赫和华浓,顺藤摸瓜他才看见了秦英,于是,他便使了个计。

正值正月里,天寒地冻,万里冰封,在陇右赶路实属不易,薛摩想,等到地了他一定要给镖师们多一倍的银子,又想了一下,要不多两倍吧?脑海里面顿了顿,要不全给了吧,反正留着好像也没什么用了……

躺在床上这么想着想着,竟然也就睡过去了……

眼前千里雪飘也就算了,怎地梦里也是这般的白雪皑皑?薛摩拢了拢肩上的毛皮大氅,定睛一看昆仑山上,那“散形灵霞之烟,栖心霄霞之境”的不是清虚宫又是哪呢?

薛摩蓦然眼眶一热,他缓缓拾阶而上,一切好似都没什么变化,云杉被雪压得耷拉着脑袋,阶边乱石上,那只鸟还是站在那,位置没有变,动作没有变,和他离开那天一模一样……

薛摩一抬眼,门前匾额下站着一个小道童,养得有些白胖,一瘪嘴两个腮帮子就鼓了起来,有点像某种动物,看着看着就十分想去捏上一把。

门里缓缓走出来一老者,一袭白衣道袍,手搭拂尘,松形鹤骨,眼瞳炯炯,一身仙风道气,要不是薛摩知道他是谁,那势必是要以为自己梦里误闯仙庭了。

“师父……”薛摩喃喃,只可惜他好像并不能听见,只是一脸慈爱地望着门口的小童。

小道童仰面道:“师父,真的会有人来接我吗?”此话一出薛摩瞬时就湿了眼眶,他退到一边静静地看着师徒俩。

“自然是会的。”老道牵起小道童的手,道:“下雪了,随师父回去吧,明天再来了。”

“好的。”小道童乖巧地点了点头,才走了两步,他回头扑闪着黑葡萄一般的眼睛,道:“师父,把那个鸟儿抱回来吧,外面都下雪了。”

老道回身一看,一脸慈笑:“瑾儿,那不是鸟,那叫鹤。”

“好的,我知道了,师父。”小道童边认真地点着头,边指着乱石上的鹤道:“那师父我们把那个鸟儿抱回来吧,雪都下大了。”

薛摩垂首浅乐,那老道亦是拈须而笑,鹅毛大雪,雪落无声……

待两人进去后,薛摩慢慢站到了门口匾额下,他望着长长的台阶渐渐被雪覆盖,若不是这个梦,他都快要忘记这种感觉了,忘记这种满怀期盼、翘首以待的感觉了。

原来恍若隔世,是这样的。

薛摩垂眸沉吟了一瞬,正准备转身,身后忽地一阵动静,他回身去看……

薛摩怔愣在了原地,他看到一位身量纤柔的女子正携着一名男孩朝这里赶来,经过他的时候,薛摩静静地注视着他脑海中本已模糊的面庞,他嘴唇缓缓张开,却又缓缓闭上。

薛摩站在暖阁外,他看着里面一片其乐融融,小道童扑在那女子怀里,从鼓囊囊的腮帮子里挤出了一声:“娘”

以往他娘也会来看他,一年或者半年,一来便会住上月余,有时候教他习字,有时候教他练武,有时候就带着他在山林里玩到满身都是泥巴……

薛摩想起这些来,就倚着门框咂了咂嘴,他娘做的饭很好吃,会放很多很多的肉,不像师兄们做的,连油都舍不得滴!

小道童眨着眼睛,一脸疑惑地看着旁边的小男孩,女子笑道:“快叫哥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多出个哥哥来了,但娘说的话,他向来是听的,他站得端正,喏了喏嘴巴:“哥哥。”

小男孩一脸惊喜地望着他,似乎是也十分喜欢他的存在,还抬手戳了戳自己的腮帮子……

薛摩目不转睛地望着暖阁内的两个小孩子,满心唏嘘……

究竟谁的存在是错误的呢?或许谁都不是,又或许,谁都是……不过到这一步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梦境一下子暗了下来,像是黑夜毫无预兆地就吞噬了白天。

夜半时,小男孩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从衣服里搜出颗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吃了下去,他以为小道童睡着了,可实际上这一切小道童都看在了眼里,小道童瘪了瘪嘴,他想哥哥真是小气,吃糖都要躲着他!

他也想吃……

这夜,小男孩就生病了,气血瘀滞,高烧不退。

一片兵荒马乱里,小道童躲在暖阁的柜子里,听到了母亲左右为难泫然泣泪的声音,听到了母亲为何迟迟不来接他的原因,听到了母亲为何独独让他一人留在昆仑山的原因……

算命的说,他们二人天生相克,若勉强一起生活,必夭折其一!

所以……他是被放弃的那一个,他是被屈侯家放弃的那一个。

小道童瘪着嘴,泪水似珍珠一样,一颗一颗滑过他鼓起的脸颊……

薛摩很想跟着他哭,可是泪却流不下来了,往后的漫长岁月里,他都一直记得,这一年,母亲只来了一次,这一次,她只呆了一天……

梦境一转,小道童又站在门口了,老道过来牵他回去,他眼神明澈,仰面问老道:“师父,你会抛下我么?”

老道蹲了下来,合臂将小道童抱了起来,小道童的下巴搭在老道的肩上,圆圆的小耳朵听到一个声音说:“为师的怎么会抛下徒弟呢?”

小道童扑闪着圆溜溜的眼睛望向门口,望向薛摩站的地方,他看着他笑了,薛摩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这个梦像是做了半生那么长,可当薛摩醒来时天边也不过刚刚泛白。

人生大抵也不过如此,不管经历如何曲折,生平如何波澜,回忆起来,也不过一盏茶,一杯酒,一枕梦的时间。

薛摩整理好衣衫,走出了客栈,雪已经停了,眼前一片银装素裹,有种让人不敢染指的圣洁,远处大片大片的白桦林披雪而立,似是整装待发的战士保卫着身后绵延的雪峰冰川。

薛摩走出了客栈,走了很远很远,这里万籁俱寂,美得叫人心惊,等到了春天,一定会有明澈的湖水,到了夏天,绿草如茵,到了秋天,层林尽染……

薛摩深呼吸了一口沁凉的空气,他自言自语:“秦飒,就这里了好不好……”

想起梦中的场景,薛摩眸上渐染哀愁,他是应该回一趟昆仑山的,他是应该和师父好好拜别的,可是,时机并不允许。

薛摩望向昆仑山的方向,一掀衣摆,双膝跪在雪地里,他两手交叠相合,叩了三叩:“师父在上,请恕瑾儿三罪,一恕瑾儿妄造杀孽,二恕瑾儿辜恩负义,三恕瑾儿不辞而别!”

微风徐来,白雪不语,远山默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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