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时候,林雪的母亲每天早上六点半准时苏醒,脸不洗牙不刷,冲去小女儿的房间揪她的耳朵。中年女人特有的魔音灌耳异常提神:
“小雪!起床学习!”
然后糊里糊涂的林雪就被母亲拖出被窝,洗洗漱漱,打着哈欠坐在桌前。复读机里传来一本正经的高考听力原文:
“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所以,你选择C项……”
她整张脸栽倒在书面上,心想生活太苦了干脆去英国卖衬衫吧。
当母亲招呼她去餐厅吃早餐,在客厅暖洋洋的灯光下眯着眼挑炒饭里的火腿肠时,母亲在房里兜兜转转,又开始敲姐姐林月夏的门:
“小夏,起来吃早饭啦!”
接着好一会儿,里面穿来姐姐软糯含糊的少女腔调:
“……再睡会儿。”
每当这个时候,林雪便停止了咀嚼,竖起耳朵期待母亲能用同样的雷霆手段把姐姐拖出被窝,两人再做一对同病相怜的破产姐妹。
然而,事情的发展总是让人意外。在林雪面前堪比母老虎的母亲面对姐姐,化身为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那个慈母。她只是例行训斥了一句:
“不起来吃完饭,胃子都给你搞坏!”
房间里寂静无声。
母亲也没把林月夏的赖床当回事儿,径直离开了门口,又往林雪的方向去了。看见小女儿的饭碗才消失了三分之一,她当然摆不出什么好脸色来:
“快点吃,吃完去做辅导资料去。”
林雪含着米饭,噙着眼泪,内心一阵绝望:
妈,您这偏心也太偏心了,都快偏成黄赤交角了……
结束了一上午生不如死的高考题训练,林雪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机会,坐在客厅里看午间的《新闻三十分》。这是父亲为林雪尽力争取的娱乐项目,作为文科生,了解一下时政大事还是很重要的。和数学英语缠斗了一上午的林雪,看到屏幕上朱广权清隽的模样,激动的仿佛看到了自家本命。
这时候,姐姐林月夏穿着毛绒绒的睡衣,打着哈欠走过客厅。她随意地打了声招呼:
“早。”
早你个头!太阳都爬到天顶上了!
林雪气鼓鼓地来了一句:
“某人身为大学生,天天还没有我这个高中生勤快,真是丢人啊。”
林月夏闻言停下脚步。她仔细看着妹妹竖着毛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
“等你考上大学,也可以像我一样睡到十二点。”
“啊啊啊!堕落的大学生!社会的蛀虫!”
“妈,吃完午饭我出去玩,晚上不用等我……”
以上是林家姐妹日常喧闹的一幕。每当这个时候,林雪总是散发出熊熊的斗志,励志考上大学,也成为姐姐这样醉生梦死的大学生。
☆☆☆
林月夏其实早就醒了,只不过不想起床。
她觉得自己是铁打的女孩。不是自己有多坚强,而是冬天的被窝像磁石,身子就像铁,被狠狠地吸住,死活不想动弹——她趴在被窝里玩手机,圆框金边眼镜时不时被哈出的热气晕染上一层薄雾。
第N次按捺住表白的冲动,向微信里的那位颇有些好感的男生发一句早安。
他没有动静,应该还没有醒。
……
啊!他到底是没醒还是故意不回我消息啊!嘤!
不堪等待的忐忑,她狠狠退了微信的后台。
打开以前很热闹,现在很寂静的QQ,并没有任何让她心跳的红点。林月夏高中的时候很喜欢QQ,几乎每天都要发个两三条说说。经常有同学抱怨,拉开空间刷一刷,从到尾都是林月夏或惆怅,或忧伤,或文字,或粗犷的说说,就像不小心点入了林月夏的日记本。
这是四五年前的事,由于不堪QQ“那年今日”功能的骚扰,以及偶尔被人拿出来调侃的经历,林月夏选择了说说内容仅三天可见。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隐藏什么,向谁隐藏,总之,那时候的事就这样被人为地封沉,一如她逝去的少女时代。
高中的同学群很久没有人说话了。往上一拉,只有群助手提示的,今天谁谁谁生日……
林月夏有时候想冒个泡,但又觉得尴尬。曾经这个群很热闹的时候,她也是高等级的群员呢。
不由自主地,她打开那些曾经活跃,现在沉寂的群聊,拉开群成员列表,满满都是熟悉的ID。
她恍惚有些感触——这哪里是列表,分明是一段沉睡的记忆。
一段能够触动她心灵的记忆。
可是啊,这么久过去了,心一层层裹上了风尘,越来越不敏感了。
林月夏苦笑着退出了QQ,打开微博,开始去关注的明星超话水经验贴。看着精致漂亮的小男生们,一大早上忧郁的情绪逐渐被抛在脑后。
感触是偶尔的,被淹没在琐碎的日常里。
人不靠回忆活,靠日常活。
☆☆☆
刚吃完饭,林月夏端着水杯准备后撤回房间,泡一泡在网上买的花茶,妈妈热情的声音让她身子僵硬地一滞:
“小夏啊,过来,过来,妈妈有话对你说。”
情况不对!热情的态度里往往藏着狡诈!
身为大三的老女人,林月夏当然没有妹妹林雪那么听话。她故作撩动耳边秀发,风情万种地转过头:
“妈,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妈妈倒也不在乎,她笑盈盈地放下碗筷,口吻漫不经心,却像一把刀子,直插中大女儿的要害:
“你还记不记得王叔叔?他家儿子,叫王杰的,还是你的小学同学呢。”
“……”
小学这特喵都八九年前的事情了,什么王杰,谁还记得啊!
“王杰现在可出息了,前几年高考没考好,参军去了部队,现在上了士官学校,以后出来就是军官……听说现在还是单身呢!”
现在还是单身呢!
单身呢!
呢!
林月夏若是还不知道妈妈打了什么算盘,她就枉为奔三的女大学生了。她板起脸来,不顾妹妹在一旁的窃笑,大声反驳道: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搞相亲这一套?这么急着卖女儿吗?”
林雪笑得更欢了。由于动作太大,被母亲和姐姐狠命双瞪,乖乖地缩到了一边。
母亲又开始絮叨了:
“小夏啊,爸妈对你没什么要求,你考上了师范,毕业后回来,找个公立学校教教语文,生活稳定就可以了。女人年纪大了对象真不好找,你看看你,在大学又不谈,相亲又不愿意去,嘴还这么犟……”
“烦死了!你女儿会缺男人要?非要用七十年代的老思维看我们九零后青年?”
林月夏胡乱抓起手机和挎包,白了母亲一眼,披头散发就出了门。
真是的……我这么花容月貌,还会缺男人……
……
……
真的很缺男人。
在电梯里,林月夏的表情由气势汹汹垮成了悲悲戚戚,最后她是嘤嘤嘤出楼的。
妹妹林雪在楼上探出头,对着楼上的姐姐喊:
“姐~妈妈让我问你,晚上回不回来吃饭?”
“不回来!”
顶着冬天暖暖的太阳,花呗欠款上千的林月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股底气。
她猛地把羽绒服拉链提到最高,直直逼进下巴,争取给妹妹留下一个严肃沉默,莫得感情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