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晚自习气氛有些奇怪。
李阳耷拉着脑袋坐在后面,大半节课过去了,摊在桌上的试卷依然空空荡荡,在日光灯下映得惨白。他似乎心情不好,满脑子神游天外,直愣愣瞅着天花板。
郑瑶有些诧异,因为李阳平日里咋咋呼呼,即使被老师花样训斥,也从不放在心上。
今天是怎么了,居然沉默到如此惊人?
她的目光偏向李阳两侧空空的座位,心中若有所思。
曹安和赵雨晴不在啊……是请假了吗……他们最近好像……
身为女生,人缘又好,处在班级大部分八卦圈里,她自然知道两人间有什么风声。
不过这与她无关。今晚的主角不是赵雨晴和曹安,而是许若和杨鑫桐。
她蹑手蹑脚走到李阳身边:
“嘿,你知道杨鑫桐坐在五班第几排哪个位置吗?”
“嗯?”
李阳的目光逐渐凝聚。他甩甩脑袋,打量了她一眼:
“问这个干什么。许若让你问的?”
“我就问你知道不知道。”郑瑶努力收敛脸上即将得逞的笑意,“你中午不是才去串过门吗?”
“……我想想,应该是第三组第五排。校服里穿着黑色卫衣。”
“好,谢谢。”
郑瑶捧着盒子出了门,李阳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
这个女生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老杨的生日,许若真的知道吗?
他用自动铅的圆头戳了戳刚回到座位的前桌许若,问:
“许大学委,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距离高考227天?”许若头也不抬地回答,“终于有危机意识了?”
“……今天是老杨的生日。”
“哪个老杨?”
“还能有哪个。”
片刻后,教室里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见许若拽着李阳的衣领,咬牙切齿地来回晃悠:
“啊啊啊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什么都没有准备!我要把你的脑袋砍下来送给杨鑫桐当生日礼物!你给我等着!”
李阳被晃悠地眼冒金星,不过意识还是清醒的。他回了一句:
“郑瑶不是替你送礼物去了吗?”
他猜了个大概,一定是这位好心的姑娘看闺蜜忘记了心上人的生日,打算替她弥补来着。
“我不知道啊。”许若停止晃悠,她迷惘地说。
“……你不知道?”
“等等。”
许若突然想到了若干天前,郑瑶找到自己,让自己写“许若喜欢杨鑫桐”这档子事。当时不疑有他,现在一想,满满的都是心机——
卧槽!完犊子!
许若把李阳晾在一边,她飞起一脚踹开凳子,夺门而出往楼上冲去,正是四楼五班的方向。
希望还来得及。
郑瑶啊郑瑶,可千万别是我想的那样,如果是那样,你可就害苦我了。
☆☆☆
郑瑶捧着装有小天鹅雕塑的礼品盒来到四楼,擦肩而过了一个黑压压的影子,差点没把她撞倒。黑影没道歉就跑了,她用眼神狠戳了那人背影一眼,随即往灯火通明的五班教室走去。
她几乎没有在晚自习时间来过理科班,因此,看到黑压压一大片男生在草稿纸中埋头苦写的场景,她按住胸口,心中稍稍有些后怕。
不过,只要能促进许若和杨鑫桐的好事,那就不在乎这些。
郑瑶来到五班后门,她有礼貌地询问一位准备出门的男生:
“你好,请问杨鑫桐在班里吗?”
她有些分不清是哪边是第三组,是“进去朝门”还是“面朝黑板”,再加上人多无法确定里面的情况,斟酌再三,还是选择询问班里的人。
“杨哥啊,我来给你找找。”路过的男生伸长脖子往教室里看了看,接连摇头,“杨哥不在。”
诶诶?那怎么办?
郑瑶不知所措地站在走廊里,耳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叫喊声——那是许若的声音,慌张,愤懑,心虚,她从没想到闺蜜的声音里能带有这么复杂的感情——许若冲到了郑瑶面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礼品盒,掀开盖子,从里面拽出那张纸,在走廊上撕得粉碎。
纸屑翻飞,如天女散花,在夜幕中飘散不见。
许若轻轻地,冷冷地说:
“你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呢。”
郑瑶呆住了,更多的,则是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委屈。明明自己为了闺蜜的爱情,费尽心思策划了这场“表白”,怎么就变成了多管闲事?她弱弱道:
“我怎么就多管……”
“滚。”
“我……”
“我让你滚!”
许若尖叫了起来,她拧过头,冲着楼外的黑暗吼,“别他妈在这里丢人了!”
四楼三个班的人都被惊动了,数不清的脑袋从窗户门框探出,看着文科班的两个女生在走廊上争吵,梨花带雨,无人敢近。
郑瑶顷刻间红了眼眶。她大声喊到:
“你不就是喜欢他吗?你怎么这么怂呢?你向他表白啊?全世界都知道就他不知道,有意思吗?”
“……”
许若咬紧了牙关。她用极低的,只有自己和郑瑶听得清的声音说:
“理由从来只有一个。”
说罢,她决然转身,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
许若蜷缩在宿舍的床上,斗室不曾有一丝灯光。她听得到自己混浊的呼吸声,止不住的抽泣,还有泪水滴落在枕头上的细微声响。
她逃了一节晚自习,以身体不舒服的名义。
事实上,她无法再面对郑瑶,无法接受一个自认为做了好事,却愚蠢透顶的“闺蜜”,更无法去想,五班的同学们把这场闹剧绘声绘色地讲述给杨鑫桐时,他脸上微妙的表情。
郑瑶,你知道吗,我为什么不表白。
理由从来都只有一个,从动心到喜欢,阻拦我的理由只有一个。
那就是,我没有资格。
我的家在小山村,交通不便通讯不畅,就连电视机也经常收不到信号。
我的父母在江浙的工厂打工,帮人做零件弄纺织,一年也回不来几次。
我上学靠的是助学金,为什么高分上二中,就是因为学杂费全免。
我家里有奶奶和弟弟,奶奶年纪大了,弟弟又太小。
我必须努力学习,遵守校规校纪,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
这样,才能改变一家人的命运。
我没有犯错的成本,也没有表白的资格。即使我喜欢得再炽烈,也只能像影子一样,追随在光的身后。
永无靠近的机会。
少女把脸庞埋进枕头里,她呜呜地哭出了声。
枕头里填充着棉絮,还有出来上学前,奶奶为自己准备行李时,特意塞进去的山菊花。奶奶说,菊花定神解乏,可以让孙女学习了一天后,睡个好觉。
奶奶,我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