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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璇玑(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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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禹柔声道:“朕明白了。容儿放心,朕敢动它,自有朕的道理。容儿你可听说过公主璇玑?”

容郁的心险险一跳,《柳毅世家》上说:毅行至幽州,赴西林寺见主,主亦笑亦泣,与人曰:吾不日将回京!

恍惚间却听忻禹道:“璇玑公主,是朕的姑母,得赐明月为号,可是在皇族流传的称呼里,仍是叫公主璇玑的居多。璇玑是公主闺名,原本不为外人道,可是因为平懿王的缘故,并不拘泥于此。你听说过平懿王之名吗?”

容郁垂头应道:“听说过的。”

忻禹道:“平懿王崛起于江湖,颇具侠骨,人称侠王。他与姑母相识于危难,姑母慧眼识英雄,平懿王也算是不负所望。传言他们定情之物便是七幅画像。容儿你看,这敕字之下有女子剑舞,便是姑母的印记了。”

容郁闻言细看,果然见敕字印下女子剑舞的影子,和《柳毅世家》封上的印记似是而非,她原本以为是字,原来并不是,只是作为一个深闺女子的印记流传于世。忽又想道:史书是何等庄严的东西,怎容一个小女子随意刻画?便是公主,也未免有失体统。

忻禹自然不知她心中有这许多的想法,只道:“姑母善金石之刻,据传留有七方刻印,用来封存七幅平懿王丹青,姑母死后都流落民间,天下多垂涎之人,但终无所寻处,不想知棋手上竟有一幅。”

听到这里容郁不由出声道:“明月公主……竟然死了吗?”她自知身份低贱,虽深得忻禹宠爱,仍是不敢直呼璇玑之名——那必是极尊贵的一名女子,天子为父,王侯为夫,视她如明珠瑰宝,皓月星辰。

忻禹道:“是,平懿王身死之日她便跟着去了。”说到此处他心口微微一痛,针脚密密麻麻扎过去,并没有血,可是疼痛。他深吸一口气,笑道:“你仍是不许朕亲手开启此盒吗?”

容郁讪讪道:“是容儿多心了。”心中却道:既然只是一幅先人画像,知棋又何必这么神秘地留与她呢?

思虑间只听“咔嚓”,极轻的一声响,木盒已经被打开,里面果然是叠放的一卷素色丝帛,以丹砂为色,画上佳人婉转凝眸,虽因折叠之故不得一窥全貌,但仅从线条与布色来看,已经是大家手笔,而画中女子颜色殊丽,一看之下,竟让人移不开眼去。

那画像叠放只绢帕大小,展开来竟有一人多高,画中女子与真人相若,身着湖蓝色长裙,脚蹬胡靴,耳中玳瑁珠,腕上琳琅一串月白珍珠,成色圆润,当是价值不菲。最难得画中佳人描绘得如此真切,连眼底波光,眉间清愁都丝毫毕现,忻禹不由一阵恍惚……

彼时他尚年幼,母妃在宫中不得宠——外界总传言他能登上帝王之位是因为得母亲之力,先帝宠爱他的母亲,所以将帝位传与他。不,不是这样的,他的母妃,芸妃,并不是当宠的妃子,他甚少见到他的父皇,除去父亲生日的那一天——他见到公主璇玑也正是在那一日。

第一次被乳母领着去给父亲拜寿,那年他七岁,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他想像过父亲应该是怎样一个人,威严,英明,高高在上。可是并不是这样……并不是。灯火明透了,倒影在水里,流动如串起来的星,他穿了新衣,精致的锦缎和刺绣,乳母一再交代:“见了父皇要磕头,祝父皇吉祥如意、千秋万载。”过去很多年他仍记得乳母的样子,穿蓝色的襦裙,面孔清秀,眼神和蔼,在他年幼的时候她是比母亲更亲近的一个人,后来……后来她死了,就在父亲的寿辰上。

他和兄长们鱼贯而入向父亲贺寿,沉默地磕头,然后抬头来,本来他是想说乳母交代给他的贺词,可是那时候他忽然想看一眼父亲,这个他从没见过的男子,给了他血脉与身份——那是他有生之年都不可能摆脱的东西。

并没有人意识到这个孩童小小的心思,所有人都只看到他抬起头,稍稍愣了片刻,坐在龙椅上的是一个黄衣的中年男子,他的眉目并不如想像中冷峻,而是非常清雅的笑容,因为隔着灯火,所以看起来遥远而且倏忽,像是眨一眨眼就会消失掉,所以年幼的忻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住他,大概带一点孩子气的骄傲,连那句“父皇吉祥”也说得格外理直气壮。

父亲身边有人哧地笑出声来,非常短促的一声笑,有一点粗哑,所有人的目光都向那人看过去,那是坐在父皇身边的一名女子,她的座位比所有嫔妃都更靠近皇帝,她穿烟红纱衣,十分张狂的红色,一般人穿来都压不住的俗气,可是她穿来……不一样。他不知道有什么不一样,在他看来这名女子并不十分美,以姿色论,父亲后宫里美过她的大把,可是她不一样……不一样。

她不是美,是傲,浸在骨子里的倔傲与高贵,并不是那些在欲望中挣扎的皇子皇孙可以明白。她拥有这个王朝最高贵的身份,而且永不担心失去。

那时候他并不明白,只是为那名女子风华所惑,再一次愣住,他以为她要说什么,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因为来不及。

剑光怎样划破明影苑的灯光,寒气怎样生生砭过肌肤,那人的目光又是怎样凛冽地看进父亲的眼睛里,周围全都静下去,那么静,他甚至能听到碗碟破碎的声音,风从树叶里穿过去的声音,而惊叫与呼喊都遥远和缥缈——那刺客原本就是以他的身体为掩护,长剑原本是要穿过他的身子再刺穿父亲的心脏。

但是没有得逞。

因为一个小小的疏忽,忻禹的身边就站着他的乳母,那个在夏夜里唱儿歌给他听的女人,他会记得她那一刻的眼神,她伸手来想要遮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到长剑怎样穿过她的身体,鲜红的血又怎样喷薄而出,染红他一身新衣……但是她没能如愿,她的手伸到他面前,无力地垂下去,那手是苍白和粗糙的,而那血的温度,他在很多年以后想起来,仍然是热的,像火。

她的笑容并不美,只是温暖。

长剑只偏了一偏,目标仍是他的父亲,这一次出手的是那个烟红衣裳的女人,他的姑母,公主璇玑。

他挨得那么近,所以异常清晰地看见公主眼中的叹息,还有狠烈。纤指仿佛轻轻弹了一弹,又仿佛没有,刺客眼中出现难以形容的神色,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是恨到了极处的绝望。公主袖中晶亮的锋刃一闪,刺客摔出去,连退七步,仰天倒下。众人甚至来不及看清楚他的面目,地上燃起沸腾的一团烟雾,然后整个人,连同衣物都化了个干净。

父亲的面孔微微有点苍白,仍然很冷静地坐着,下人来来往往地收拾东西,将食物重新摆上来,他的眼光远远放出去,蜻蜓点水般擦过每一个人,然后尽数收回来,自语道:“是陈国余孽吗?”

公主璇玑没有回答他,反是拉住孩童的手问道:“你害怕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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