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区里。
有些状态好一些的病患除了自己帐篷，还在晒着微醺的阳光。
见到这么浩浩荡荡一大群大夫，本来准备打招呼的人全都只剩下目瞪口呆。
人都走得远了，这才有人忍不住问：“这是发生了啥大事啊？”
也有人留意到了：“好像多了个人啊，看着像姑娘。”
女子的身形和男子身形有着天然的差别，很容易分辨。
这群人忧心忡忡。
还是尾随来的秦阳沉声和他们解释了一下，他们这才松了口气，甚至心中希望的火种亮了亮。
原来先前这群大夫都在为了他们而一起探讨治愈的办法啊。
虽然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情。
虽然他们已经一次次经历失望。
但当听到这消息，他们还是忍不住心存念想。
也许这次就真的找到了治愈的办法呢？
哪怕活着艰难，也没多少人会想着死亡。
尤其当死亡阴影已经笼罩在头上的时候，他们更感觉到生的执念。
那是种明明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生，明明知道世间还有万般苦，却依旧执着的生的渴望。
或许，是因为在世间还有值得牵挂的东西吧，就像小儿女的笑声，就像妻子温柔的唠叨，就像丈夫沉默的背影，就像街头巷尾那些吆喝声唠嗑声。
秦阳解释过了，这才快步追向唐瑾年等人。
他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但就是这样的他，总能让人感觉到安心。
几乎是病区最末端的一个小帐篷，如今几乎围满了人。还有许多人挤不进去了，只能在外面等着。就是这样的他们，还要抢一个离帐篷口近些的位置，好更方便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
唐瑾年和徐妙春是最近接触患者的，位列最里层。外一层则是另一些名医。
灵儿被唐瑾年赶在了帐篷外。
躺在床上的人脸色黝黑，刚刚擦净的嘴角呈现深黑色，只是很快又被溢出的白沫遮掩住。
他的眉头紧紧皱着，身体几乎要缩成圆圆的一团，蜷缩到了极致。
他的一只手抓着腹间的衣衫，像是要用力的，却是真的没有力气。
而他的眼皮沉重地耷拉着，还有些浮肿。
徐妙春最先摇了摇头。
根据他在这里的经验，这个人已经彻底没救了。
他手上带了手套，握着病人的手。
“泥丸子，你就安心的去吧。我知道你家里就剩下你一个了，到下面了，也算一家团聚……”
临死为人送行，要说令人宽心的话。
徐妙春自己心里却难受得要紧。
他看着泥丸子病情一天天加重，也在诊治过程中渐渐了解到泥丸子的一生。
泥丸子连一个正式的姓名都没有，小时候常玩得一身的泥的，就被称作泥丸子了。
他出身农户，还要是特别贫困的那种。娘亲生下他不久就去世，他的爹拉扯着他和他大哥长大。好不容易攒了些钱，准备给他大哥娶媳妇，灾难忽然降临。
先是他爹，后是他哥，终于就连他也在这疫情中去世了。
看似很惨，但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全死了，世间无牵无挂。
如今隔离区中还有一些老幼妇孺，家中能挑担子的男人都死了，只剩下他们。
目前在这儿还有官银养着，疫情结束，他们的何去何从又是一个大问题。
火光冲天起。
尸体在火堆中渐渐缩小。
火焰不断扭曲，吞噬着一切。
唐瑾年忽而转头看着徐妙春：“徐先生，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处理尸体的？”
“不错。土埋需要挖太大太深的坑了，处理不好还可能引起其他问题。所以我们现在用的是火烧。”
唐瑾年默默点头，不说话了。
她带着隔离的面罩，并不是很闻得什么味道，只是觉得有些刺鼻。
这种处理方法……
还有明远镇中发生的事情……
第一时间封锁一座城镇，虽然是将整个镇都当做弃子的做法，但其实历史证明过是有用的。封锁及时，就能将疫情控制在一个小地方。
明远镇外的疫情，可能是她猜测的由动物或是其他东西引起。而负责的官员不知道这一回事，也就无从预防。
唐瑾年却总觉有什么地方，被人忽略了。
徐妙春眉头微拧：“唐姑娘可是觉得这种处理方法不妥？”
按理说，先前疫情还在扩展，是因为渡州官员的不甚作为。
但这里，有秦德旭亲自镇守，应该没问题的。就算不能消灭疫情，也应该能让它不再扩展。
可徐妙春却发现，疫情还在蔓延，只是蔓延的速度慢了下来。
“我也说不出什么地方有问题。”唐瑾年摇首，“毕竟要么土埋，要么火烧，也就这两种处理办法了。”
都是中规中矩的，怎么也找不到问题。
泥丸子的尸体已经烧完，就连余下的灰烬都被掩埋了。
唐瑾年转回去和徐妙春一起照料着其他的病人。
每当目睹生命离世，那些同样在生死边缘挣扎着的人或许才是最恐惧的。
谁也不知，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
生死面前的大恐怖，又有几人真能坦然面对？
唐瑾年虽然判断此次疫情与毒有关，但这毒经过几重演变，根源难以推断，她也必须不断接触患者，还有考量现在用着的药方，才能自己再去尝试开出一张新的药方。
日子很忙碌，忙得唐瑾年差点以为自己不会想念左北宸。
可当明月高悬，冷光洒落，她看着月上的阴影，才发现自己脑海中浮现的是左北宸的身影。
渡州……渡州！
如今的他，可还安好？
灵儿看着唐瑾年在帐篷前停下，只仰着脖子看月亮。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催促：“姑娘该回去休息了。夜深，外面凉。”
唐瑾年愣愣的答：“你说他穿的可够？”
灵儿微张着嘴，差点反应不过来唐瑾年问的是什么。
想通后，她只能柔声宽慰：“姑娘莫要担忧，殿**边自然有人为殿下打点一切。况且殿下素来细心，哪里需要姑娘多虑？”
想想这几年，她都不知道被左北宸提点过多少次要注意唐瑾年身边吃的用的玩的各种细节呢！
唐瑾年苦笑一声：“是吗？或许是吧？”
可她看到的左北宸，是对她的一切处处上心，无不妥当，对自己，不尽然啊。